尼洋河之恋

背包走天涯，尼洋河，是我第一站的惊叹。
谁的身侧没有风景，谁又不是谁的风景？思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尼洋河在我的身旁一路奔流，而我的思绪在它的边缘一路奔走。
擦身而过的一座座玛尼堆和煨桑炉将我从秀色江南的错觉中唤醒，虽然我知道浙西和皖南都有如此纯净的蓝天白云苍山流水，然而山崖上的白色天梯和五色经幡也在不时提醒我，这里是藏南，是素有小江南之称的林芝境内。

318国道平整得蜿蜒向没有终点的远方，一如尼洋河一路奔流，虽终将汇入雅鲁藏布江，但那不是终点，它们依然将奔流向没有终点的远方。
因了冰川雪水的缘故，尼洋河的水源很是清澈澄净，像一条碧玉的绸带，在或是原野，或是山川的枯黄或者葱翠中，看起来非常的有质感，不但带给行者视觉上的惊喜，更是洗涤心灵的绝佳出口。一路行来，望那水中，有山的斜影，有云的倒影，也有棒棒鱼的踪影。在近中流地段的地方，河床开阔起来了，水势也增大更湍急了，卷起的白色大漩涡，像一个个幽秘的黑洞般深不可测，仿若一张张魔鬼的大嘴巴，稍不留神便会一口吞下一个生灵。这样的水势，亦如一个人正生着气发着暴躁的脾气，让旁人稍感惊恐的同时，也产生敬而远之的距离来。河水不停冲击着河床上的卵石，以张扬的声势一路咆哮，一如我此刻狂燥的内心。
没有谁在意我的泪水，而我的泪水远没有尼洋河剔透清澈，也远没有它张扬肆意。我的眼内静静流淌着我的激动和伤感，还有一丝丝恋恋不舍。
没走进藏地之前我是忧伤的，我的忧伤来自对未知的恐惧，总觉得会在不知觉的某个时辰里丢失一件熟稔的东西。其实这并非我的杞人忧天，事实上那天我发现我把一直心爱的一个人丢了。准确的说，是他将我遗落在了高原之外。此刻，虽然他的人在我身边，我知道，他蹙眉的眼里写满了对另一个人的牵挂和担忧。于是我萌生了狂燥的忧伤，在米拉山口五千米的高处，我甚至在想，假如我像一架失控的滑翔机一般向山下的悬崖俯冲而去，不做任何向上的挣扎，那么我于这莽莽高原而言，是解脱，还是谜团？
我找不到答案，站在山口眺着远处急剧下降的山坡开阔地，我想起我急剧消失的幸福，想起骤然而起的冰凉，便再迈不动我那因为高原反应而酸软的双腿。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苦闷，我张大嘴巴，大口大口急速呼吸着稀薄的空气，想要在呼吸里寻找并保存住我想拥抱的东西。没有人知道那是我哭泣的方式，对着空旷的远处，我一直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度出现衔接不上的困顿，连呼吸也艰难而慌乱，那是一种怎样的窘迫？山口的旅人很多，热闹的人群里我却在孤独的寻找，寻找的不是他，是我丢失的幸福。我将他的催促置于身外，继续我的喘气，心里却越发的沉闷。
车子一直在往山下行驶，几个急拐弯后，下到海拔4600多米的镇上，在这之后，我望见了尼洋河，听见了它奔流的声音，仿佛邂逅我内心的哭泣一般，亲切而熟悉。从此，尼洋河一直萦绕在我前往林芝的路上。
按理，这是一程风景秀美的旅途，从拉萨到林芝，一路之上，高原、江南、沙漠、草地，不同景色衔接变幻，融合默契，将向往中的西藏的神秘与迷人之处尽情得展现了出来，这段旅程，更像是一场视觉的盛宴。同伴的目光一直在不停地捕捉这些神奇的风景，而我的目光，却一直在找寻或隐或现或远或近的尼洋河的身影。
尼洋河从米拉山口的发源地一路往南，清浅的上游灌溉着金色的油菜地，绿色的青稞地，那是一条生命线，在色彩亮丽的原野中缓慢而行，养育了河两岸黑色帐篷里的藏民，养育了河两岸闲散踱步的牦牛山羊。在这么绵长又秀美的风景线面前，我一直在爆发与平静，激动与淡定之间徘徊，而沉默是我唯一能持续的姿势。
在中流砥柱停留的间歇，望着巨大的漩涡一个接一个奔涌而至，像一张张血盆大口，吞噬着那个叫做希望的生命力，那份决绝不需要语言，只消一抬眼的张望，巨大的气场早已把握住了感伤的主动。这些漩涡，让我想起了消失，也让我想起了咆哮的哭泣。我委屈的眼泪和河水一般丰盈，同河水一般打着漩，所不同的，是它在河里打漩，而泪在眼里打转。
许多的事物都是在一瞬间崩发的，比如湍急的河流，比如奔涌的眼泪，当那个瞬间过去以后，一切归于平静，比如尼洋河过了中游以后开始舒缓的流淌，比如我的眼泪在突然的心痛消逝以后开始安静的驻留。
目光继续枕着尼洋河的秀丽风光，一路向南。
在羌纳，眺望澄澈的尼洋河汇入混浊的雅鲁藏布江，然后继续奔驰向遥远的印度。逆流而上的尼洋河水清澈湍急，而雅鲁藏布江水则混浊缓慢，一条碧绿，一条浑黄，交汇几公里后，依然泾渭分明，一清一浊，如内心深处的两个决定，立场分明，又纠结难夺。
我的惊叹，就是尼洋河一直的清澈了，在混浊中依然坚持着的清澈。
后来我才知道，尼洋河是工布人民的母亲河，藏语意为神女流出的悲伤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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