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山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7 编辑 <br /><br /> 藏身山林
　　那些光，是他的幻觉，它们伏在软榻榻的草席上。
　　枕头、书本、杯子，一个烟灰缸里的瓜子皮，它们保持着某种静止的姿态，隐约显现主人活动过的痕迹。它们像睡着了，轻悄悄地朝梦里走。
　　他想起那个遥远的地方，从此地到彼地，时间和记忆形成的一个巨大空间。他需要这样的距离，来发现自己的存在。在那些流逝了的物体的痕迹上，他寻找自我世界里的蛛丝马迹。
　　一个活着的人，要知道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几乎是本能的。他把自己放大到了那些地方，那些连接而又分离的碎片，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光景。他通过那样的实景，绘制自己的线路图，和他内心的表情。
那时，四周的树木和房屋，在一座山的下面。房屋看上去和山体靠的很近，走下去就知道很远。山后面有一条宽阔的道路。他脑袋里浮现出，那条路的辽远去向。许多人沿着那条路朝外走……
他在草席上睡着了。他看着“他”——那个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心里藏着很多想去的地方，那些他从未到过的地方，都像一个迷人的海。他从那里抽离身体，又会觉得那是一些美丽的陷阱，后来，它们是一条道路，或者一个巨大的山谷，也或者是早晨醒来，透过树木的影子照进窗子里的太阳光。他看到空气里蒸发着一些水汽，他置身的空间，慢慢变得清爽干燥起来，那里弥散着一股芳香。有青草花朵，或者别的植物的味道。
　　早晨在打开的窗子里，鸟在鸣响。他看不到那些鸟栖身在哪里。那里到处都是树木，在巨大的山坡上。那自然的声息，进入他的身体和内心，将他从长久沉寂的一间屋子里，那近乎陈旧窒息的氛围里，解救出来。他的身体像冬天板结的泥块，逐渐地松动开来……
那些草在他的身体内部发芽，他的身体仿佛就是那片草地，器官和细胞是那干枯的叶子。从阳光下，树木丛中，以及那条北去的道路上，从枯萎和腐败中，生长出新的芽苞。他听到嫩芽生长的声音和伸展的姿态，一些藤蔓植物朝着一面墙壁攀爬，轻盈而热烈。
他明显感觉到，那绷紧的疤痕的皮肤，沉寂着的旧事，在新的生长里，显现出隐约的阵痛，那不断撕开的丝丝的痛中，又有点儿欣然和喜悦……他注视着内心里潜伏着的很多伤，在很多年里，它们在他的生活里，制造的事端。“我的一部分在表面的生活里，另一部分却在背叛这样的生活。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容忍这分裂的生存，各自消失于，彼此看不见的地方。”他要从那里逃出来。他仿佛就是一个被生活追赶的“猎物”。
在山路上，他看到同行的陌生人，从一个岔道上，分开。那一群人，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记得，他们中间的一些人，从便道上，捡起碎石头，朝着树杈上的鸟投掷。他听到了鸟惊飞的叫声。他们是破坏者，在破坏声里，那些人找到了恶意的快乐。
　　比起那几个人，整个庞大的自然体，就像一个坚实的宫殿。它们在他心里制造了一种坚不可摧的梦幻。他在这个城堡里。在遥远处，来自他记忆里的生活面目，曾经割裂着他关于未来的梦想。但，现在它们都死去了，它们在现实生活里，挤压了他，像一把刀子把他弄伤了。眼前，这些他呼吸着的气息，都是一种治愈的粉末。那些记忆的残忍，还带着血丝，带着对他身体杀戮的情景，现在它们正在得到慰籍。
　　他走向山顶，给自己举行一个告别的仪式。他起了一个大早晨，夏天的雨水，不分时间的降落下来，天暗的像黄昏。在那一片天空里，细雨如雾笼罩着山上的路。他抬脸仰望着混沌的天空，在那条外围的山脚下的道上，一步步地走着。到处湿漉漉的，那些细小的水滴，氤氲成潮湿的气息，将他包围其中。
　　他背着背包，沿着阶梯型的山道走着，薄薄的光从山顶出现了，缓缓地朝这边笼罩过来，他走得小心翼翼，想踏实地踩着每一步的着眼点，脚下闪躲着那些伸出来的草的身体和花朵的嫩芽，他能感觉到光一点点移动，并逐渐强烈起来。走了好一会，明亮的天色就完全覆盖整个山体了。
　　半腰一块平整的地方，有一个石板屋。一块平面的石板从屋檐下半伸出来。他站住脚，坐下来。他将背包放在身边，身体像卸下一份重担。他感觉到身体像一根山间的枝条，轻飘飘的，像一块云彩，风吹动着他，他甚至觉得自己要飞起来。这时候，清凉的气息完全通透了他的身体，那一团潜伏很久的来自生活的浊气，被清空了。
　　“神，把你呼唤到了这里。像风裹挟着香气，到达了这里。”他喃喃着，看着眼前细质的泥土，光把自己的影子，斜斜放在一旁。影子显得安逸极了。在无声息的地面上，像要站起来和他说话。“你终究到达这里了，你一场逃离生活的预谋，带到了和光与自然极其接近的地方，倾听自己和植物一起的呼吸。”
　　在它们中间看到自己在那里走，他的背影有些孤单和忧郁。那一会，他就从一条宽阔的路上，偏离了方向，走到一片鹅卵石铺成的一片地方。在它的前面，是一家农户敞开的门。他知道，那是一家私人旅馆。那晚上，他在红色的太阳光里，看到了一个神秘的精灵。他从未见过的一只大的飞鸟，它的一对翅膀，长到了他的身体两侧。
　　“他终于可以飞了。他又像一条鱼，从水里游出来，展开了翅膀。”早上，他坐在，一张早餐桌前，想着夜里的这个梦，脸上露出微笑。他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响声，那像一个小妖一样的鬼东西，潜伏在他的身体里。
　　　　　　　　　　 2015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