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中的花朵

　　　　　　　　　　　　　心中的花朵 　　昨晚睡迟了，进入城际公交车不久，三月暖春的睡意便俘获了我的清醒；身体停靠在柔软的海绵椅中，由着车起伏、波动、游走，宛若躺进童年的摇篮般舒适、安逸、随意。
　　不觉车子轻轻一刹一晃停下，把我弄醒了，这才发现回归故乡小城的旅途已行程过半。此站并无旅客下车。开启的车门口，两位年约八旬的老人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正相互搀扶、照应着，缓慢地挪吊上车来。
　　三人落座后，早春三月九点钟左右的太阳，恰好不偏不倚地照耀着靠近南侧车窗下落座的老妪，脸上冬天遗留的深褐色的冻疮还没有被早春温情滑腻的手指完全平复，疙疙瘩瘩的，像水田里正在被水松劲、淤平的土丘。
　　售票员夹着票夹，微笑着走过来问谁买票，眼光很自然地停留在那位一道上车的年轻妇女身上。
　　“我买票，我买票！”老妇人迫不及待地举起一张早已预备好的纸币，塞进售票员手里忙不迭地说：“我女儿现在困难，外孙子在城里中学住校读书，要吃，要喝，要交学费。女婿长年出去打工，过完年就走了。女儿整天两头跑，又要种田，又要到城里租房陪读。男孩子贪玩，不懂事，喜欢到电脑上打‘游击’，不看紧不行！”
　　这番话是说给全体素不相识的旅客们听的，动因不仅全然是为保全囊中羞涩、一毛不拔的女儿的面子，而且还显示了他女儿的勤劳、本分和能干，是个令她和毫不相干的乘客们值得尊重、信赖的好闺女。
　　此刻，我留意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阳春的羞红快速掠过她女儿的腮边，好似蜻蜓点水，又像春和景明中一闪而逝的云影。从她整洁朴素的装束、粗糙健硕的双手和直愣愣平视前方的眼神里，很容易让人读懂她的勤俭、耐劳、忠厚和浓淡相间的无奈。她只是一味的沉默不语，心事很重。
　　坐在椅子里的老头神态呆板，动作机械，协调性极差，不断地给周围传递着不稳定感，像个根基不牢、未满周岁的娃娃。可以断定，他患有老年痴呆、脑中风或其他什么疾病。老妇人侧过身子，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裤腰，另一只手吃力地放在靠近女儿身边的椅肩上，为车子忽然颠簸抖动时再扶一把女儿埋下伏笔，俨然像只开春护窝的老母鸡，警惕而慈祥的目光一刻不停地逡巡在一老一小之间。亲情的味道拌合着春天怡人的气息，渐渐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公路两旁的垂柳时下已叶芽丰满，颜色正由鹅黄转入嫩绿，万千柔枝真似一群长发飘逸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在春光里曼舞、嬉闹、问好。满地金黄的油菜花和拔节深绿的麦苗，把这个春天的上午装点得素雅而妖娆。一些人透过车窗随便观景，一些人仰在座位里闭目养神，唯独只有老妇人仍在兢兢业业地坚守岗位，无意、无暇于窗外花红叶绿的春的召唤。
　　当车停靠即将入城的郊区站时，老夫妇俩要提前下车了。由于车门较窄，老头只好踉跄着一只手死死抓住门边扶栏，另一只手被老妇人竭尽全力地提携着，背对着门，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倒退着把自己卸了车。落实到地面上的老头佝偻着腰，有气无力地斜倚进老妇人的臂弯里，对着路面、旷野或者春天多姿多彩的晴空发愣。
　　就在车门行将重新关闭、我的注意力即将被迫转移的一霎那，紧抱着老头、自顾不暇的老妇人用力侧身转首，向坐在车前排的女儿大声嘱咐道：“你进城下车过马路时，一定要小心呀！”
　　这句话令我出乎意料、震撼异常，拥有动人心魄的魅力和广阔的历史纵深，经历了我们这个民族无数个春天的孕育，是盛开在我们所有人心中的一朵永远不败的圣洁的花朵。 它温暖着她的女儿，也感动着我和所有的行人。
　　现在，它就自然而质朴地开放在我的故乡之旅的路途中，生长于一个平凡卑微的乡村老妇缺牙少齿的嘴里，简洁，灵动，实在，不事雕琢，让人难以释怀。在往后春天到来的日子，它一定会在我的心中发芽吐绿，婀娜绽放。 2008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