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小人儿

　　　　　　　　　　　　　小小人儿


　　　　　　　　　　　　　汤如浩 　　扬扬在六岁的时候就当了叔叔，骄傲得不行，逢人便说，遇人便夸，把这当成了炫耀的资本，以为是天大的荣耀。他哪里知道，我的辈分也随之升了一个个儿，成爷爷辈的啦。爷爷？爷爷。冷不丁有了这么个称呼，你想一想有多可笑。 　　这当然是同同的缘故。 　　同同是孩子他大姨的孙子。出生的不长时间，那个小小人在襁褓里是一团粉粉的肉球，头顶茸茸的，没有几根真实的头发，眼睛还闭着，除了扯着嗓子找奶吃，整天迷迷糊糊。我们去看望他，他没有任何一点表示亲近的反应，只将光光的脑袋咕噜转一下，认为这就算打招呼了，口角流着涎水，睡得很是惬意。扬扬这时候才从他大姨的口中知道自己当了叔叔，喜不自胜，从小兜兜里拿出他的塑料小坦克当作了见面礼放在同同的小床边，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礼物轻了一些——按乡俗，爸爸妈妈送的是现金，可他认为人人都得这样呢。 　　小人人当然不理解钱币或者是小玩具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对此毫无兴趣，置若罔闻，只管睡他的大头觉流他的哈喇子吃他妈妈的奶水，我们一家三口人不远数十里来看望他，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不热情。不在乎就不在乎吧，小孩子都这样，但扬扬觉得很奇怪：这小侄子怎么不领他的情，也不叫一声叔叔，就知道嗷嗷大哭，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 　　那个印象很深刻，仿佛是昨天，转眼，这小人儿可以满地跑了。岳父去世的时候，他已经两岁多。岳父享年七十有三，在农村应该是高寿了，大家把丧事当喜事办。按规矩，在一些固定的时间，儿子女儿要在亡父的灵前烧纸钱哭诉，所以大家都在大声恸哭，他的奶奶也不例外，都嘤嘤嘤，哭得很伤心。同同在人们的脚腕间乱跑，偶尔斜着眼睛看那边的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令他惊奇的地方，手里拿着从花圈上采下来纸花，顶在头顶上，摇头送腰扭胯，逗大家笑，说自己是小姑娘，人们愈笑，他扭得愈欢，他奶奶也笑了——这是什么时候呀，真是个活宝。人们都忙乱得很，所谓乱丧事，就说的这种情况，大家手头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把他给忘记了。不一会儿，就出事了。同同找不见了！谁都在大声呼喊，他奶奶的喊声带着颤音——这下麻烦大了！有人隐隐听见小孩的声音，却发现来自冬天放水龙头的小水井——他不小心跌里面了！大家心都提悬了，小井有两米深，能有好事情吗？七手八脚，把他给弄出来了，结果没事。他倒好，白净的脸蛋上沾着一团黑色的泥土，看样子一点不惊慌，只是一个劲说：“下面太黑了！”说扬扬叔叔呢，你怎么不下去？他的扬扬叔叔已经八岁了，口里掉了牙，不敢张口，不和他一般见识，正抹他脸上的泥迹呢。 　　就这样一个小小人。 　　去年夏天我去培训，妻子和扬扬都去了，把他们家当作了宾馆，他更是高兴的不得了。抱着扬扬不放，表示亲热，可这表现未免太过分了，把扬扬羞得不行，喊他爸。我把小人儿抱在怀中让他做飞翔的动作，他就认为自己真的是一只小鸟，扑腾得不亦乐乎，当我是永动机，弄得我一声臭汗。他爷爷喊，下来下来。他不下来，但终于停止了这种累人的游戏。你以为他能停下来吗？不。他把我的面庞作为橡皮泥，揉过来捏过去，做各种造型，牛头马面之类，做好一种，便歪着脖子观赏，很是得意。我简直受不了了。说和扬扬玩玩具去，他就去了。结果把所有的纸箱塑料袋都拉了出来，摆了满满的一地，人都没有下脚的地方。给我们每人强行分一件，不玩不行。得，当回孩子吧。我把积木摆成了高楼，危乎高哉，可得不到他的表扬，一脚就给踢翻了，说姨爷真笨，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我丧气死了。他和扬扬合作，伏在沙发扶手上，两支手枪呜哇乱叫，搞模拟战争，顿时硝烟四起，喊杀声不断，像真的一样。同同说：“哎呀，扬扬叔叔是真解放军！”这是最高的奖赏！ 　　我培训结束的那几天，就出了天大的事。他和小朋友在小区的大门上玩耍，大门是铁门，就用钢筋焊接的那种，大门中间又有个小门，小门可以转动，俩小孩开开合合，开开合合，以为发现了天大的机密，开心极了。结果他的小鸡鸡被不小心给转到了门轴的里边去了，肯定嚎啕大哭，这么敏感的部位，可是不得了。上医院，拍片子、打针、吊液体，没有大的闪失，可把人给吓坏了，主要是要消炎，小鸡鸡红肿，尿不出来。麻烦大了，他两只小手拢在裆部，一刻也不放下。尿急的时候，脸憋得通红，眼泪大滴地跌落，噢噢噢叫，在床上跺，跺，跺，不让人靠近，憋不住了，跌下几滴，接着一大滩，累了，睡着了。居然接连几天什么都不吃，水更是不喝，谁说都不行，头摇得像波浪鼓。他爷爷爸爸在唉声叹气，他奶奶妈妈在流眼泪，这可怎么的好？扬扬哄着他吃饼干，竟然凑效了，我们让他俩比赛，他居然让鼻头和头发都吃起来，发挥了各个器官的作用，于是是第一名，奖励了一瓶“哇哈哈”，两人分着喝，不喝不答应。这样折腾着终于消了炎，我们就回家了。他打电话：“扬扬叔叔，那啥时候来和我比赛喝‘哇哈哈’？” 　　这小人儿！ 　　今年暑假，他们回访。头几天就打电话，说：“扬扬叔叔，你的玩具都在不在？”扬扬说他来了给讲故事，电话里我就可以听见他高兴的声音，噼里啪啦，扔了电话机，向他家里人炫耀，我知道他把扬扬当成了郑渊洁，要过故事瘾了。我说扬扬快看书去吧，不然露馅了。扬扬不以为然，认为可以糊弄过去的，就打乒乓球去了。扬扬果真有先见之明。来的那一天，小人儿可能把那事给忘了，一进门，就在各个旮旯拐角探头探脑。我假装生气，说：“臭小子，小偷一样，干吗呢？”他一点不示弱，头都不回地说：“少管！扬扬叔叔，玩具呢？”全部搜出来，把偌大的客厅又给摆满了，可一会儿就没有兴趣了，把我的电脑当玩具，在键盘上乱敲，敲出的的的，摸摸摸，就认两个键。我只好假装生气，说告他们老师去。可他一点不怕，不理睬。他奶奶说他就是不怕老师，幼儿园里老师生气的时候他有自己的法宝，跑到老师跟前，把水杯端给老师，说老师我想让你抱。老师就忍俊不禁。这样的鬼精灵。我拿出相机，说来拍一段短片吧。他立刻做好了一个ＰＯＳＳ：食指和中指岔开，原来是一个硕大的“V”字。这几天观看奥运会比赛，不知道他做了谁的粉丝，把“V”放在鼻梁前，整个面孔就剩下的不多，还不取下来。大家怂恿他表演个节目，结果他的表演欲比我们想象的强，唰，哦哟，整出来的是他自创的武术套路，打得东倒西歪，我极疑心是醉拳，但一会儿他躺在地下完成所有动作，看样子又是地蹚拳了，一会儿又用拳头径直冲及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庞，有可能是搏击，反正搞不清楚，也许是霍元甲的迷踪拳吧，弄得我也迷惑不已，就说当裁判吧，也真不容易。每天这样折腾，闹得我这个好静的人也动得不亦乐乎，整天张大嘴呵呵呵。临走的那天，坐在班车软软的座位上，他摇晃着双腿，按着我的鼻子说：“姨爷，明天我还和你玩。”我也按着他的鼻头，说“你滚回去吧，我家都成你的练武场了，你把我都给弄神经了。”杨扬在旁边嗤之以鼻，言外之意是: 你就惯吧，惯到什么时候啊。呵。 　　转眼暑假结束了，整天忙，忽然记起这个小家伙，就很感慨。小，多好。小狗小猫小鸡，甚至小猪仔，多可爱，憨态可掬，外表漂亮，单纯，天真，关键是率性而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设计结果，不刻意顾及旁人怎么样，本身就没有想，没有心机，人之初的东西，寻常人是学不到的，模仿也不像，假。扬扬小时候也这样，大一点逐渐有了变化，现在还学会了顶撞父母，有时还撒谎，再大一点会怎样，是说不清的。同同也会。大人的世界里就更复杂，大到战争，中间到尔虞我诈，小到偷鸡摸狗，等等，都是大人做的，哪个小小人会这样做？小小人儿能做成人的老师，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