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

巷 子 　　曾经住在一个巷子里，不是又深又长，是既短且窄的小气。北边是一片一片的菜地，南边是城市的马路，巷子刚好把城乡联结了起来，所以巷子的水泥路面上常常飞扬着一些尘土，汽车和毛驴车也擦肩而过，汽车一股一股的冒出青烟，毛驴也一颗一颗的拉下粪蛋。 　　　 东西两边住着人家，巷子南北走向，住的人五湖四海，做的事情也各不相同。前面一家邻居多年养着一群鸽子和几只狗，后面一家邻居是专门制作糕点，旁边一家邻居在院子里修了一座大棚养着花，还有一家是木匠，棺材院门桌椅板凳都在做，还有一家不知做何营生，反正家里有个老太太吃饱饭成天在巷子里东张西望，偶尔在别人家的门前驻足，似乎老在打探什么。离我最近的邻居是个女的，三十岁左右，听说刚离婚不久，老有辆车停在门口，天亮离开，别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害得我也不能近前正常说话，但实在忍不住，会瞅她几眼，不知道她算不算漂亮，但看起来她的目光流转，从脸上掠过时，和她的眼波偶尔一触，全身如同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一般，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还有一家开了澡堂子，还有一家门前留了矮矮的土墙，却房门紧锁。 　 那时候我常为生计发愁，吃饱饭是最大的奢望。但我还是在半饥半饱之间操着许多闲心，我的这些暂时又后来在回忆中频繁出现的邻居似乎都没有什么正经职业，甚至没有出现过有规律的早出晚归。只有一位邻居，在附近一个厂里做零工，好象上下班的时间也不固定。昼伏夜出般的。

　 我每天早晨起得很早，在巷子里背书，没有看到有人比我起得更早，等我吃过饭去上课的时候，才有人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倒垃圾、上厕所、在自家门前洒水扫地。那个老太太耳朵不太好、眼睛看不远、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似乎也不方便，所以就要多费点力气，比别人起得稍早一点，不停地在巷子里转悠，要付出比耳聪目明手脚麻利者更多的辛苦，似乎也只有这样出功出力，才能有些微效果，对得起别的邻居对自己的关注。我常有意识的躲着她，害怕被她打探到些什么。其实我只能是一张白纸，本无秘密可言，可能我是害怕她那始终深入到对方内心深处探询般的目光。偶尔实在无法躲避碰面的时候，我也只是憨憨的笑一下，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笑意味着什么，姑且认为彼此是邻居吧！

　 我是新搬到这个巷子里，甚少和别人走动。我还没有完全进城，村里长者告诉过我，城里和农村是不一样的。也许过上五年、十年、二十年，我一直住在这里，彼此不但面熟而且心也相通，我们不但会打招呼，还要互相敬烟，围在一起喝酒，一起谈论国家大事、世界风云。可是现在我心里清楚，我住在这里，只是暂时，我得往前走，得往更远的地方去，这里是个栖息地，是个驿站。如果呆得太过久长，等想扎下根又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那时就晚了，感觉会很难受，分别的后果会很严重。念想和相思总是在离别之后。
我走得很早，回来得又晚，两扇朱红色的小铁门时常紧闭，青砖砌的墙不但高，上面还嵌了许多碎玻璃，片片都是忠诚。好多邻居知道我不是坏人，但还是很想对我进行深入了解，尤其那个已达到专业水准的老太太，我的近不可及类似神秘，搞得她心痒难忍。她有好几次都几乎要拦住我和我说话，我都疾疾而过。有几次我回家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门口她的身影，看我走近，她才讪讪走开。有一次我推开院门，她可能隐约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先我出门之前转身离开。我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我在家的机会实在难得，她还会再来，除了我这个人，我院子里的东西始终也是个诱惑。适度的遮掩比完全裸露更具魅力，不仅是人，院子照样如此。对嗜好窥探者，更显魔力。
　
　　 有天早晨，我进门的时候，看那个老太太正朝我的院门方向走来，我进了院门，却不着急进屋，悄悄站在门的背后，感觉她快到了，真的到了的时候，我猛地拉开院门，老太太正伏在门上想透过门缝向里瞅，一个趔趄差点栽进门来，好在一双小脚居然把平衡掌握得很好，等她前仰后合几下站稳之后，我关切地问她，老人家，您想找个啥呢！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不停的出现少女才有的红，一边往后退，一边嘴里不停地说，我什么也不找，我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从那次以后，她虽然在巷子里巡视依旧，但一次也没有靠近过我的院门，远远的绕着走。 　　　 还有一家邻居，就是搭棚养花的。女主人我称作胖婶，的确很胖，有人叫她胖姨，有人叫她胖婶，她向来不生气，整天张着大嘴，乐呵呵的，牙齿出奇的大和白。她怎么会生气，虽然胖于美而言并不是好事，有人忌讳，她根本不在意，因为她有一个非常干瘦的老公，我虽然在胖上吃了亏，老公却在瘦上占了便宜。两人走在路上相映成趣。如果我们见多了骆驼和羊亲密，自然见怪不怪了。 　　　胖婶当然好厨艺，老公恰是美食家。只是美了嘴巴，仿佛身体既不领情也没受益，多年不见丰满。他们和老父亲同住一院，却分室而居、分灶而食。记得有一次，是记忆中并不多见的一次，我去胖婶家看电视。老公不知道从哪里喝了柜台酒来，满面通红，却并不醉，饥饿难捱。夜已很深，他非要自己动手做一锅汤面条，我的感觉是如果吃不上这顿面条，他就活不到明天早晨。带着酒意，他不觉得累还手脚麻利，情绪愈发高涨。亲手和面，一会就把面条擀好了。蔬菜调料也一应俱全，胖婶也习惯了他的习惯，提前做了准备，显得不慌不忙。胖婶在老公忙活的时候并不闲着，有“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场景。她切了一大盘萝卜丝准备饭好的时候下饭。萝卜丝细长均匀，煞是好看，有刚吃过饭马上又饿的奇效。好多事情总有百密一疏、功亏一篑的时候和可能，火生起来油已经开始冒烟，胖婶显得坐立不安，有做错事般的局促、歉疚和惶恐，她竟然忘记了买肉。暂且不说“肚里无油荤为贵”的事情，西北地区的羊肉汤面条确实味道鲜美。这可怎么办？老公的胃口在喝酒之前已经吊好了的，已想好在喝酒之后美美吃一上一顿面条，再躺下，这下可好，有飘在空中突然跌落的怅惘，有猛然虚空的不甘心和恨。 　　 胖婶灵光一闪，想起老父亲上午买了羊肉，因为并没有冰箱，细细地切成肉丁炒成肉臊子锁在南边老父亲的厨房里，那个房子每天都要上锁。胖婶假装去解手，抱着一丝绝望中的希望慢慢靠近厨房的门，老父亲房间里的灯并没有关。胖婶借着灯光伸出手去，等碰到门锁的时候，心已经按捺不住，快活得叫起来，又忽然警觉，望望老父亲的灯光，赶快捂住自己的嘴。原来老父亲没有忘记上锁，却忘记锁上之后再拽上一拽。也许，是老父亲故意忘记的，熟悉和了解儿子的，除了儿子的媳妇，也包括爹娘。 　　　 胖婶拿着勺，老公端了一个盆，蹑手蹑脚溜进老父亲的厨房，在灯光的辉映和夜色的掩护下，盛了两大勺肉臊子回来，应该不会忘记把肉臊子中多出来的坑仔细摊平。看两人的表情，真有老鼠偷到灯油的欢快。肉来了，一会儿饭就好了，香味从厨房飘到客厅，也并不按照先到客厅再到院落的规矩散发，反正只要把香味飘扬出去就够了，那香味一会就弥漫到了巷子里。还返回来又钻进客厅，我立刻觉得心痒难忍，开始肚响如鼓。恍惚间，觉得香味直钻鼻子，才看到瘦瘦的老公正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条正要迈过门槛。我心想，千万不要打翻了，不知道哪路神鬼就听到了，恶作剧般顺手一推，瘦老公一个绊子，一大盆喷香爽滑的面条全部扣在了地上，好大一摊还散落匀称，菜花、肉、面条还非常好看，可惜养狗的是另一家邻居。幸运的是，没有一点滚热的汤汁泼洒在老公的腿脚。 　　 养狗的邻居不但养狗，还养了一群鸽子。毕竟狗吃得很多，鸽子的胃口却小。狗的数量多年不见增减，鸽群却逐年扩大，每当鸽子在天空飞翔的时候，还很是壮观，巷子的上空有一大块的天空在那时候就跟了邻居的姓。邻居们都出来看，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应该也有嫉妒和羡慕的心思在里面。让人宽慰的是，因了他的鸽子，巷子里就很少有人近视。大家也算是沾了光占了便宜，毕竟谁也没有在他家撒过一把玉米和豆子。 　　　 邻居玩鸽子最风光的时候，是通过鸽子认识了一个小县城里的领导级人物，也不确切，是实职领导，是个有实权的人物。邻居的鸽子在县城西边的上空飞翔，领导的鸽群在东边的天空盘旋，还带着清亮的哨音。两个人并不认识，可两群鸽子遥望已久，还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东边的鸽子个个高贵，端庄大气，却稍显古板和凝重，西边的鸽群花里胡哨，在晨钟暮鼓时伴着云卷云舒，看不尽的闲适、飘逸和自在，说不完的舒畅和快乐。领导哪里知道我的邻居，邻居怎么会有机会接近和平视领导，领导于邻居而言，只存在于广播、电视和报纸之上，似乎和他没有多大关系，遥远得象是一个乞丐做的梦，梦到在月亮里定居。 　　可是现在，领导和邻居盘腿坐在邻居家的土墙上，互相敬烟，如同兄弟，看东西两边的鸽群渐渐靠近合拢。时不时把头挨在一起，有时候还仰起头向天空笑几下，仿佛在树阴下谈论着收成。说实在的，邻居和领导虽然靠得很近，但还是有些局促不安，他的烟自己也感觉拿不出手，这一情怯让他占了不少便宜。领导的烟瘾很大，一根接着一根，他还有一个习惯，每次都在点燃之前让一下对方，邻居把高级香烟抽得饱足。领导的小车停在墙边，时间不长烟蒂就堆成了两座小山。当然，过滤嘴中偶尔也找寻得到几个别样的烟屁股，和香烟烟蒂不同，是旧报纸裹了烟丝卷成炮筒子之后的烟屁股。烟蒂和烟屁股本质上是一样的，名称上有差异，感情上终有不同。如同大酒店把水里的葱叫做青龙，把小葫芦叫做金瓜一样。 　　　领导有时候会从车上提一些口袋下来，是精挑细选的鸽食，是光滑饱满的玉米和豌豆。有高兴的事情和志同道合者分享固然会增值，最主要的原因是领导家的地下室实在放不下。放在楼道里，邻居们虽然敢怒不敢言，但见面时的表情总不至于好。再说楼道是走路的地方，堆满了粮食，除了提醒楼房的住户，三五十年前都是农民的儿女不能忘本之外，更多的可能是时日已久会招来老鼠。城里的老鼠因为数量少，所以个大，碰到腿上的时候，感觉很不舒服，甚至会绊倒人。 　　 那个离过婚的女邻居我不想说，也不敢说，她有个弟弟也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时常低着头走路，有时候也会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是在别人说起他姐姐闲话的时候。他不但人高马大，还孔武有力。左胳膊上文着一把宝剑，宝剑上又环绕着一条伸长舌头的蛇，右胳膊上有一条青龙。我没有看到过他的前胸和后背，莫非前胸有狼头，后背有老虎。感情上的事情，是世间最最玄妙、无法琢磨的，对于情事，最好的选择是沉默。 　　 还有一家邻居其实并不熟悉，倒是邻居的儿子因为年龄差不多说过几次话，遇到的时候也点过头，那意思是说都在一个巷子里。他长得很单薄，嘴上刚刚泛出淡淡的茸毛，喜欢干净，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很腼腆，没有见他发过火，也没有听他大声说过话，因为容易脸红。巷子里的汽车有是有，但不是很多，除了女人门前停的一辆，再就是鸽子邻居墙下的那辆。邻居们都已经熟悉了这两辆车，如同村民熟悉谁家的牛马一样，有时候在大街上遇到这两辆车，有的邻居脚步还会放缓。有车会从巷子里经过，但没有人会去留意。巷子里的人关注着国外打仗的事情，面前驶过的车却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与自己根本无关。有天天刚亮，一阵急促刺耳的警笛把邻居们从酣梦中惊醒，不大一会，巷子里就站满了人。以前我没有发现巷子里原来有这么多的人，也许是因为没有哪件事情能把人全部吸引。每次邻居们都是依次轮流般走出家门，没有齐刷刷站在巷子里，因为巷子太小了些，盛也盛不下。 　　 邻居的儿子被警察从被子里拎起来塞进警车拉走，邻居们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互相打听，交头接耳，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巷子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大事情。后来才知道，有天夜里，他拦路抢劫，总共才抢了几块钱，不幸的是，他抢劫的时候，手中还拿了一把裁纸刀，他因此被判了六年。 　 这件事情在巷子里被议论过一阵子，时日一久就淡了，除了孩子的家人，基本上与其他邻居无关，谁都有自己的事情，办自己的事情是最关键的。人不为己，谁肯早起？这件事情逐渐淡如云烟的时候，我也淡出了邻居们的视线，我去了远处。那个老太太应该是最失落的，因为她一直没有放弃搞清楚我，但还没有搞清楚我。
再次来到巷子里，已在十年之后。 　十年后。
　
　　 等我再走进巷子的时候，巷子就和我刚离开时一样。我想我已经改变，好多事情都在改变，巷子也该动弹一下，至少也得站起来走动走动，抖动抖动身体或者扭扭头摆摆屁股，哪怕是个想动作的心思也行，可巷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巷子里多出些新面孔，面孔也不陌生，能找到面孔的根源，也能从面孔上看到一些人的影子。十年，并没有带来风霜，更多的是岁月打磨之后的成熟和圆润。我住过的房子还在，只是换了主人，一如当年的我。房子不可能等人，不可能闲着。胖婶依旧胖，老公还是那么瘦，身份倒有所改变，也不值得炫耀，是人之常情和规律，无非就是年龄渐增升格当了爷爷奶奶。时常端着饭碗，往孙子还是孙女的嘴里喂着汤面条。 　　 那个免费巡视的老人家已经过世，用的正是木匠邻居做的棺材，是从南山里运来的松木，还只收了材料钱。那个棺材据说非常排场和大气，八个小伙子抬着走出巷子的时候就歇了好几次，途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和一个做棺材的相邻而居，除了觉得晦气和膈应外，也并非没有一点好处。 　　领导已经从位子上退了下来，以前是隔三差五来巷子一次，现在已经成了巷子里的常客。如果换作别人，不是我，会把他当成巷子里的老户。他不坐车了，骑着自行车来，有时候坐在墙头，有时候蹲在墙角，和邻居一起看天上的鸽子，一块卷烟抽。自行车的后面，时常夹着空口袋，把鸽粪装回去，沤熟后卖给种菜养花的人。鸽粪是最好的肥料，除了鸽户的家里，一般找不到。没有鸽子，怎么拉得出鸽粪。听的传言说，领导刚一退休，就有人不停地嘀咕，说楼道里堵得厉害，后来楼道逐渐清空，又有人絮叨整幢楼气味难闻、羽毛飞舞。已经退休的领导没有办法，就在城郊的地方买了一套平房，鸽子飞翔在天空，气味却留在院中，再没有人来埋怨也没有人来唠叨。只是来了贼。平房并不安全，院墙太矮，院门也不严实，领导的身手也不如从前。有话说“十个鸽户九个贼，一个还把锁子摸了好几回”，有那么一个人，不知道是鸽户还是美食家，领导的鸽子就在风高夜黑时分被洗劫一空。也许这种人算是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或者小混混，只不过是顺手牵羊，谁能想到领导的平房便宜，鸽子却身价惊人，里面最次的一只鸽子都可以买两套平房。因为领导的鸽群中有好几只都参加过全国的比赛，没有人指引方向，能从天安门前飞回来，一窝鸽子要近百万元。摊到哪个小偷身上都不啻是种灾难，贼后悔得抠烂屁眼，还恨自己看走了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偷一头牛呢！领导也很是自责，退休了还能有此威力，可这威力带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始料未及。真是不该，不该啊！ 　　木匠邻居生命不息，干活不止，因为既然有人不断的生出来，就有人无奈的离开去，是无奈，其实根本没有哪一个人愿意买他的东西，包括顾客本人和亲属。他在旱涝保收之余，在街道墙角卖一些小板凳、小马扎之类，免得浪费边角料，时间久了，仔细一算计，也是一笔颇丰的收入，重要的是，没有人厌恶，恰是喜欢。若干年后，有没有人会收藏，也很难说。 　　 那个进去的孩子已经出来了，女大十八变已经够用了，他还不知足，至少也是三十六变，他从一个文弱单薄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彪形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胡茬青黑，脸却光滑整洁，头发是板寸，根根直立，纯棉衬衣，白得耀眼。最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成了一个大胖子，再离奇的改变和异化，根基和品种还是不会变吧！他现在街上开公交车，就是在淡季，车上也挤满了人，卖票的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姑娘，常常向他投去多情温柔的眼波。他长大了，他的身高体重年龄都足以说明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显得更加稳重、成熟。但也有冲动的时候，毕竟是个年轻人，在老弱病残孕座位被占的时候，车会停下来，人却跳起来。 　　那个开澡堂子的，我前面记得并不清楚，是因数澡堂太小，太不起眼，有时候青烟升起烧热水的时候，常常会被当作是在生火做饭，澡堂子的规模可以再扩大一些，也并非邻居不想，没有前瞻的眼光，实在是条件所限，巷子里面本不通下水，家家院里挖了一个渗坑，容量有限，味道难闻。现在巷子里通了下水，他的澡堂子开大了，虽然本质上还是个澡堂子，但招牌很大，价格也高，叫水疗城，价格几十元、几百元不等，还注明了要最低消费。我离开巷子的时候，洗澡一次才两毛钱。 　　 门前留了矮矮土墙的那家邻居，依旧房门紧锁。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门打开过没有。我有几次都想从墙上翻进去，但最终忍住了，因为主人不在。 …… 　　巷子的邻居，多年前就那般过，多年后情景依旧，一如既往的生活。早出晚归的还是我，他们的看起来过得很悠闲、很自在，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在巷子里转悠一下；他们当然吃得饱，有人会剔牙，而且脸上并不带菜色，吃饱了肚子就能安心安稳的过日子；时间于他们，是个屁，是个没有声响也没有味道的素屁。再大的事情，也若无其事。过去的日子，无论怎样，他们已经过来了；今天的时光，他们正在经历甚至享受；未来的事情，谁也管不着，哪有操那心的功夫，谁能看到将来的事情，等光顾完木匠邻居的生意之后，算是完成了一生最后的一笔交易，他们就到天上去了，上面自然人来人往，想必比巷子里还要好许多，热闹许多，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想成仙、要去天堂。况且，只见到有人上去，却再没有一个人顺着梯子爬下来。 　　我记得当初自己到远处去的时候，觉得象是飘到了天上；又回来的那一阵子，自我蒸发得尤其厉害，时日无多，我就落到地上，无论形状如何变化，位置怎样转换，我其实就是一滴水。我为钱不够花而烦恼，我为吃得不好而发愁，我为穿戴不时尚不高档而羞愧。原来，我真的不如邻居们，他们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身体周围什么时候都环绕着阳光，我很少甚至从未见过他们为什么而忧愁。现在他们在巷子里晃悠，在我不知道的从前，和我看不到的将来就这样晃悠完一辈子。既然过去和现在一直都是这样，想来以后也会如此。北边偶尔有几声狗叫，南边各种声音一起混杂，从不间断，也不会间断。在巷子南边的山的南边，又在更南边的山那边，在东边水的远处，在更远处的水的东边，在黄昏，在早晨，在地球的另一半，或者在另外的星星上面，在无边无涯的宇宙间，在混沌之初的无穷处，又是哪些人在静静生活，晃荡着，聚集着，我们看不到他们，想来他们也一定看不到我们，我们也许认识，也许从未也不可能相遇，但我们都知道彼此一定存在，我们沿着一条河找下一个去处的时候，他们也不会闲着。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都在生存、生活，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大巷子里的邻居。（全文共计约7278个字）
2008年5月22日-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