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与差异

　　　　　　　　　　　　　　　重叠与差异
　　留住的，和跑掉的，有时是同一个时态的事，那大约全由了心。比方说，川端康成会说，美，一旦被发现就是永恒的了。事实上，一旦发现，它们就离开了那一刻，消失了。那么，永恒和消失的对立，完全在我们内心的缘故。所以我说：心，是魔术般的光和影。 　　我读到一个人，读她为自己取的符号“衣上的酒痕”。一个从不沾染酒的女子为何要用这个来做她的名字或者一个自己的代号？终于有一天，忽然想到，酒自然本和她无关，但却是她在这个社会空间的沾染，而且是带有过去时间的沾染。这样才能有关于痕迹的解释。大约又因为酒所包含的人的精神状态。我这么想着，忽然看到人在世上种种的醉态和清醒。这想法让我醒悟。原来，生的这些奥秘，是因为心智和经验不到的原因。 　　世界的时间没头没尾，人的时间却有头有尾，并截取这中间的许多片断。我的那些片段，到底被留在了什么地方呢？那一刻，想着经历，它们就永恒地在瞬间出现了。有时单单想去遗忘，又是几乎不可能。我总要借助这样虚无的方式，发现存在过的东西。有时，这样想着，依靠过去的活着，暗淡的时光便突然美好的不可自抑。于是，我曾疑惑那个叫普鲁斯特的人，短暂岁月行走的经历，可以产生如此庞大的《追忆逝水年华》。他的头脑里满是那些过去了的影像，他的大部分当下时间，出产的全是一种记忆。那么说，我们无时不在依靠记忆和如此多的现在重逢。那么普鲁斯特的“现在”，就是和“过去”的重叠。 　　这其实是不幸中的幸事。大约生命总以这样的形式，来表现一个人的存在，包括有形的肉体和无形的精神。你走在时间的绳索上，总因为不停的面对不断到来的东西，而削弱过去了的许许多多的“此刻”。但这些此刻，影子一样浮在了你的心魂深处。它们这么蛰伏着的时候，你有时会不知道它们到底来自哪一个具体细节。而此刻，你真的需要陷入回忆当中了。你想找到那些来源，那些故事，或者说人生最重要的细节。 　　我就这样，沿着时间的印记往后找。比如，离开一个原点的前前后后，比如，在一个12月的早上，我如何坐上一辆出租车，赶赴机场。那时，在那条宽大的道路上，曙光渐渐透明，我飞往五千里之外的一个海滨城市。飞机飞过上空的时刻，升起和降落的时间里，我看到中国地面的版图，起伏的山脉，白亮的水带，盘旋在山腰的不规则路径，像一条条的人的肠胃。车辆如同爬行的甲壳虫，在上面移动。因为空间、距离、速度等的因素，在我的印记里，就变了本来的样子。这也是我惊奇和喜欢的原因。 　　由此我也想到南方和北方植物的不同。北方大地上的植物早已枯萎成没有色泽的柴草状时，南方仿佛正是北方的深秋。植物大半的绿和小半的黄混杂在一起，仿佛一个多么好的成熟季节。相比于北方的我，一个被囚禁在冬天里的我，那又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仿佛我在回忆中来到了某个地点，但那又真的不是回忆。那是什么呢？现实？是现实，但又不同我过去的所有现实。想到这个觉得这一切的经历，都有必要用心灵记录，用字的表诉来承担它们。在那儿，我仿佛找到了自己最初开始过的人生时光。我叫它：冬天里的秋天。 　　我在和内心的梦想重叠。尽管短暂，尽管它也像北方的春天，只留下短暂的一个时间段，我在和我的未来时间，重逢在重要的地点和时刻。在我的身体和想象的两边，明暗交错，悲伤欢喜彼此透明，渴望忧虑同时上演。这是一场形式上的时间在内心的流浪，是走向梦想边缘的一种靠近和对梦想本身的融入和体会。坐一个空间明亮的房子里，和我的朋友，用彼此能够领会的话语交谈。我才知道，眼前的一盆花开得鲜艳、散发着一种占有时间瞬间的纯粹香气。

　　……

　　借助相遇的事实，可以在心上留下任何东西。只是，这留下，在虚与实的转换中，模糊的不仅是时间，更是内心自由生长的一些心绪。这样的留驻，到底由不由心了呢？总有一些仪式，来表示内容的存在。在时间里这样走远。如此简单，它的走，不由你。 　　我后来又成了旧故事里的人，不断地回到现在或者过去的某个时候。就像有的人，是爱花的，看花落泪。我不是爱花的人，不看着花老去。有时，就冷彻而狠心，丢了过去。在许多时候，对于侵蚀到内心的某些往事，像攥在手里的那把草，揉碎了它，将那断了几截的根茎，抛到红尘低处的地方，直至风化的再没踪影，也不再将它们想起。 　　想着一了百了的旧事，滩平放到纸上。那就像从心中抽出来的一根根的丝，化成一行行的文字。看它们兀自从过去来，从心里揪出，放在太阳底下，变成水珠，一点点的蒸发掉，就好象心里已经干净了。就仿佛一个曾在心里的人，从尘世里走了。事后的某一天，想着未了的余生，总要有新的打理去处，那也就像一种告别的仪式。 　　我的身体只能存在现在，无论是一经过去，或者尚未来临，只能是一种影子幻觉的虚无。靠着现在的依存，身体和灵魂的存在，收敛着过去和未来。有太多的过程是这样。从现在的点上向着某个低处滑行，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坠落。比如星光从高处向下的滑落，以至瞬间消失到没有边际的黑幕里，比如风掠过枝子，花损落到地上。所有这些，成了一种凋落的美。这让我相信，世上的每一种东西，它是自在着的，不能以它的何种姿势，来判定它的好与坏。在和未来的重叠和差异中，我看到身体和精神相遇的诸多人生境遇，仿佛一个四面空旷的巢穴，容纳了我体验、想象人生的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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