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蝴蝶见面的日子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8-18 07:28 编辑 <br /><br />　　　　
　　她卧在床上，慵懒地抱住被子，披散的头发顺着肩头滑下来。屋里的暖气很好，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天还没有大亮，院子里也少有人走动。她看看手机，凌晨五点三十分。肚子里的孩子在缓缓地蠕动，像一只虫，很多时候她觉得那虫就是一只蝴蝶。
　　呵，孩子！她说。
　　清晨总让她感觉很温暖。明天就是预产期了，丈夫不在，婆婆也少有关顾，大家都忙，她理解。很早以前，她就做好了准备，也和母亲有过商定。小衣服小鞋子小被子都乖乖地躺在壁橱里，它们在等待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也在等待一声响亮的啼哭。
　　那个孩子！她的神经忽地动了动，仿佛有一种不谐和的声音扫过她的身体。两年前，她生过一个孩子。那年，她二十一岁。结婚后不久，她的丈夫就去了北京。打工是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为打工的目的是因为她和他的小家。家的确不富足，房间很小，单位给的工资也不高，但是日后的很多事都会用到钱。所以，她和他在新婚之夜做了约定，一个留守一个远行。
　　得让咱们的孩子过上好日子！他走的那天她说。
　　以后就是她一个人，那孩子怀上的时候她是懵懂的，生育的事样样不懂，跑步跳舞做仰卧起坐。有人说，万不可这样，要做妈妈的人啦，得注意！然后，她就注意了，凡事小小翼翼，不敢大动更不敢应邀去玩什么蹦迪。她要做一个安稳的母亲，生一个漂亮的孩子。她去做检查。医生说，胎位很正，心音也能听得到了。她高兴，偶尔回家就跟父母唠叨。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衣裤穿着宽松，鞋子换成了平底鞋。她的样子俊而美，像只待产的蝴蝶。
　　孩子一天一天大起来，看着挺起的肚子她仿佛看到他（她）生长的过程。她研究生儿育女的书籍，研究食谱和菜肴，她更注意每天早起早睡做运动。你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她这样问他（她），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呢？
　　生产的那天是星期六，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凌晨四点钟多的时候她觉到肚子疼，去卫生间检查，发现有隐隐的血迹。她想可能没事的，因为预产期还没到，孩子不会那么容易生下来。更何况天太早了，母亲和父亲正在休息，太早打电话他们会惊慌。她忍住疼躺在床上，一点一点熬着时间。六点的时候，她给母亲拨了电话。母亲一听她说肚子疼，语气里带上了紧张。别着急！母亲说，你赶紧穿衣服，我这就叫车……
　　八点，她进了待产室。八点十一分，她产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哭声微弱，她听到了。医生问，你没吃过什么药吗？她说，没有啊！然后，就是医生的无言，和父母、护士们的张罗。她被蒙上厚实的被子，安置在一间单独的病房里。
　　两天的时间，她没见到过孩子。问母亲，母亲也只是说，孩子好着呢，在隔壁，有你爸照顾！于是，她就开心地笑，在笑声中畅想孩子的样子。来看望她的人很多，个个脸上怪怪的，个个对她讲要好好调养身子！你还年轻，现在伤了身子以后就不好说了，月子里的女人得好好养！她点头，长发也跟着微微颤动。
　　终于有了答案，在第三天的清晨。她的婆婆来了，缓声细气说，那孩子没了！一生下来就不行了，医生没有抢救过来。不可能！我听到他（她）哭了！她大吼起来，挣扎着下床，衣着凌乱地跑去隔壁找孩子。但是，站在楼道里的父亲告诉她，那孩子真的没有了，生下来的时候脐带缠紧了脖子，气息奄奄。她看到父亲红了眼睛，也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地吼叫。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去救他——
　　那是一个男孩，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自从有了现在这个孩子，她盼望肚子里的她是个女孩。不要太漂亮，只要健康就好。为了“健康”两个字，在知晓孩子怀上的第一天，她就去做了细致的检查，她向医生请教怀孕期间的所有注意事项，包括饮食、穿着，感冒了吃什么药等等。她坚持每周一次的体检，坚持参加一月期的产前培训班。她还不停地告诉远方的丈夫，她的担心和顾虑。
　　九个半月，在她的呵护中度过。春、夏、秋，现在是初冬。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听歌。密友说多听音乐孩子能聪明，她就找了很多磁带，也下载过很多歌曲。现在是清晨，是她听音乐的时间。乐声很美，仿佛有蝴蝶在飞……
　　是个女孩子哟！医生的语言春风一般吹进她的耳朵，你看看，好漂亮！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小小的，像蛹一样被包裹着的孩子——头发黑黑的，睫毛黑黑的，小嘴红红的。她笑了，是人生第一次畅快地笑。事实上，自从第一个孩子没了之后，她再很少笑过。谢谢你！她说。她的心里忽地有了感动，仿佛又看到了第一个孩子，只不过时间相隔了701天。
　　我帮她洗过啦，这孩子还尿了我一手呢！医生快乐地笑着，恭贺你做了妈妈噢！
　　妈妈！她突然觉得这称呼好陌生。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只蝴蝶，蓝色的翅膀，棕色的身子，正慢慢地从茧里蜕出来。她也看到了他，正站在床边微笑。他说，老婆，你辛苦啦！
　　窗外大雪纷飞。那天，是她和蝴蝶见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