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北水云乡
2021-12-26抒情散文柯英
郁闷的公务了结了。晚风中,一个人很想登高透透气,静静地想想远远近近的事。在城市生活中浸泡久了,容易被俗世的尘埃蒙蔽心泉,眼界短了,心性粗了,需要看看它的外围,伸展伸展心怀。独自登上木塔顶了望四野。怀古之幽情、感时之遐想,如风云流荡,际会心头……
郁闷的公务了结了。晚风中,一个人很想登高透透气,静静地想想远远近近的事。在城市生活中浸泡久了,容易被俗世的尘埃蒙蔽心泉,眼界短了,心性粗了,需要看看它的外围,伸展伸展心怀。
独自登上木塔顶了望四野。怀古之幽情、感时之遐想,如风云流荡,际会心头。这座高33米的建筑,建于北周,民间流传的俗语说:“甘州有个木塔寺,离天还有七尺七。”这是形容其高。就我对甘州和河西走廊历史文化的了解中,这座木塔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前,还称得上河西最高的建筑。1273年,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旅羁甘州一年,曾对这座塔建筑精巧赞不绝口。历代文人墨客赋诗著文美誉者更是举不枚举。我特意留意了一下东门的题额:“登极乐天”。暗暗会心一笑。
暮秋初冬,田畴高树删繁就简,素面朝天。在任何一个制高点了望甘州四野,都能清清白白地看透这座古城的五脏六腹。南面的祁连山,苍山黛雪,雪峰凝素,山下,荒原横陈,河流如带。北面的合黎山,铁骨铮铮,暮晖抚沐,山下,沃野平铺,湖泊清碧。我曾无数次亲密接触过祁连、雪峰、黑河、湿地、田畴等等自然万物,也曾无数次用浅陋的文字描述过这些给予我们生存和发展的山光水色,竟觉得没有多少爱与怜深入到骨头与血液里。此时,立于半空俯瞰大地,我竟然那么渴望闻一息泥土的醇香、拈一束野草的纤细,握一把水的滑腻,听一声鸟的脆鸣,是的,这方水土,已经是一份融于生命的深爱,只是平时身在其中不知其重罢了。
目光睃巡着这个熟悉而又日渐生疏的城市,不假思索地想起地方志上关于古城的记述:“一城山光,半城塔影,连片苇溪,遍地古刹”。其实,这几句话,稍有点文化的甘州人都知道。这曾是甘州人的骄傲和自豪。这水波涟潋的旖旎风光,被古时从南方来这当官的一些文人雅士称之为“塞上江南”,今天的地方父母官陈克忝是一位专攻生态的博士,他从学术的角度把甘州地貌概称为“湿地之城”。
甘州是担得起这个雅称的。
关于甘州城,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最早的甘州城在距今二十公里外的黑水国,有一天,半夜狂风大作,摧城拔屋,一夜之间,城池便被风沙掩埋。后来,一位郡王要建一座新城,为保安定,便四处请高人察勘风水。一天有个云游和尚经过,对郡王说:我有一枚铜钱,把它扔出去,它落在哪儿,就在哪儿建城,可保金城永固。郡王心想,一枚铜钱能扔多远,找到还不是轻而易举。结果,和尚扬手一扔,铜钱凌空飞起,兵士拔腿就追,一直追出几十里,才见铜钱落在了一片苇溪之畔。溪水荡荡,芦苇密布,哪里找得出一枚铜钱?正当人们没主意的时候,来了一位道士,拿出一根银针随手一扬,插在地上,说:就在这儿了。人们连忙去挖,银针刚好插在铜钱的孔眼里。于是就在这建起镇远楼,以此为中心,修建了后来的甘州城。
这虽然是传说,却也符合甘州城的实际。甘州城区地势低平,形如盆地,平均海拔1400米左右,比周边地区低200—1000米,在西北高原地带算是低平的地势了。中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从祁连山奔泄而出,地下径流顺势就低,汇聚这里,形成了苇溪连片、山光倒映的水韵之城,如同这里的民谚所说:“甘州不干水池塘”。据史料载,明、清时期,甘州城内水湖约占全城面积的三分之一。我在明清时人编纂的地方志上看到过一幅旧时城区图,这座古城城外有护城河环绕,城内是湖泊遍布,庙宇林立,东、西、南、北的诸神庙上对天文下应时景,东面紫阳宫,西面文昌庙,南面火神庙,北面北斗宫,中间镇远楼,东教场的饮马池边是“马神庙”,就连芦苇池边也有一座“芦爷庙”,把“马”和“芦苇”尊为神位,建祠供奉,估计在其他城市的建筑中是少见的吧。看那些古代的规划设计师们运用中国深厚的风水“五行之术”构筑的方舆图,不得不叹服老祖宗的智慧。东方文明古国的文明辉光就连这样一个西北边陲小城也得以泽惠,足见中国古文化的传播深广。
在历代的志书上,我没见过有什么明水引入甘州城内,但城区内却是水泊荡漾,溪流纵横,这便有点奇跷。有一次看城南甘泉遗址,“有本如是”的壁刻让我沉思良久,这偈语一般的四个字应该是有所指的,而指向什么呢?查“甘泉”的来历,方知这里正是城区水溪的主要源头:地下径流从祁连山一段的甘浚山流下来,千径万壑汇集于此,又分为“文流”、“武流”,弥布城区,择地而出,因此,甘泉素有“河西第一泉”之称。城区湖中皆芦苇,春天碧波荡漾,垂柳依依;夏天绿苇茵茵,翠色浓郁;秋天荻花摇曳,鱼跃雁鸣,冬天冰河晶莹,积雪铺陈,甘州城区四季分明,水韵十足。
一年前的秋末冬初,甘州城地下水位突然上升,许多楼房地下室里积水汩汩涌冒,还有不少平房整个浸泡在地下涌出的水泊中,人们不得不举家迁居。处在祁连山地震带的甘州城,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怪异”自然十分敏感,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当地政府出面避谣,却又解释不清地下水上升的原理。直到一年后的城区北郊湿地恢复与保护工程开始,才找到原因。
原来是生态内循环系统出了毛病。地下径流同人体的血管一样,经脉不畅则溢。正如佛家所说,有因必有果。水有来处,必有出处。多年来的城市改造中,填湖造房,埋池造路,已经把一座古城修改得面目全非,注重了地面的日新月异,却忽略了地下的千疮百孔--这座城市的“经脉”已经被坚硬的钢筋水泥切割得七零八落,地下径流梗阻、堰塞或破损,只有溢出地表才是它不得已的归宿。暮霭中,看着眼前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虽然处处繁华热闹,但我总是难释心中的隐隐不安。人类在向现代化迈进的进程中,总是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往往漠视自然规律办事,给后世留下无穷祸患。
甘州地势南高北低,城北自古就是一片天然湿地。城内的污水排放、丰富的地下径流,都在这低凹处汇集成湖泊,水鸟云集,鱼翔浅底,芦苇、菖蒲、水芹、灯芯草、水蜡烛、水车前、浮萍等湿地草木聚成一个庞大的部落,托举起众多生物和谐相处的屏障。二十年前,我在张掖师范上学时,无数个清晨或黄昏,我都徜徉在湿地之侧,在潋滟水光和悦耳鸟鸣中,一边诵读诗文,一边认知自然,这边湿地直观地教会了我对自然的热爱和思考。直今犹记得一座桥头的对联:“桥头看月色如画,田畔听水流有声。”还记得明朝诗人郭绅的一首诗:“甘州城北水云乡,每至秋深一望黄。穗老连畴多秀色,实繁隔陇有余香。”西北内陆本不适宜种稻,但甘州城北常年溪流潺潺,构成了稻米种植的天然条件,早在唐朝武则天时代,甘州刺史李汉通就奉命在甘州屯田引种水稻,城北乌江的大米因光照充足,生长周期长,味道格外醇香,曾一度成为贡米,沿着丝绸之路远运长安。这一片古朴的水云乡,封存了甘州原始天然的地貌,记录着历史演进的痕迹,像一幅画深置于岁月深处,深藏于人们对一个城市的文化记忆中。
夕阳西下了,余晖返照的河西大地辽阔而安祥,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各归其所,城市和乡村的轮廓成为大地上最显眼的事物,如果历史有声,应当能听到这座城市文明的步履。透过时光的尘埃,远溯洪荒初开,整个黑河流域都是一大片内陆湖泊,《山海经》中说这是西王母的领地:“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有大山,名曰昆仑山……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燃。有人戴胜,虎齿豹尾,名曰西王母。”从中可见,古时黑河流域称得得上是水波滚滚、碧草连天的水泽之乡了。春秋时期的《禹贡》、《周礼》等文献上曾将黑河至居延泽的大片湖泊列为著名湖泊,称为“西海”。岁月的尘埃已经抹平了历史的记载,原始的水乡泽国最已从汉武帝收复河西开始,逐渐变成了牧野农田,直至近五十多年,人口剧增,耕地倍增,一度时间,垦荒置地成为衡量地方官政绩的一个标尺,闲置的荒地、成片的湿地大都变成了耕地、房舍和道路,实在不能开垦的地方,则成了垃圾填埋地或污物倾倒场。曾经的“甘州城北水云乡”,早已淡出城市文化记忆,遗失在历史的时光中。
反思人类文明的发展,似乎在一个怪圈中循环往复。文明的摇篮起源于水草丰茂的地方,但随着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发展,却又不得不以破坏生态为代价,而当一个国家或地区发展到一定发达阶段,细思生活的质量时,却又返归到恢复和保护生态上来。甘州是一个欠发达地区,城北湿地生态虽遭盲目开发的破坏,但还不至于沦为万劫不复的厄运。陈克忝博士初到张掖就任市委书记时,以独到的眼光发现了这座城市多少年来被忽视的地域特色,怀揣诗人情怀,提出倾力打造“湿地之城”的目标,赋予这座西北小城鲜明的水韵底色。这是今年春天,历史带给这座老城的福音,是一座城市走向新生的开端。
我站在这座古代河西最高的建筑上,放眼千里,思接古今,心中那幅“水云乡”的图画仿佛正从遥远的岁月深处一点点浮现。我想,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这座城市,已经站在了历史的制高点上重新布局,精彩开篇。
[ 本帖最后由 柯英 于 2008-12-2 09: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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