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灵气（外一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17 编辑 <br /><br />生命的灵气（外一篇）
汤如浩
　　造物孕育的每一种生命，都有独特的灵气。
　　灵气，也许就在那些渺小生命简简单单的一举一动之中，诸如一只触角尖尖的蚂蚁，一只笨拙扇动翅膀的七星瓢虫，一只瘦腿嶙峋翼翅透明的翠绿蜻蜓。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无论冬夏秋冬，我最乐于观察路边的那些褐色的麻雀了，那种小巧的流线型结构，那种灵巧的起起落落，那种警觉的目光灼灼，每每令我因羡慕而叹惋不止，心动不已。
　　更值得人欣喜的是，偶尔，还可以看到花喜鹊一掠而过的身影，它们原本让我熟悉的外形，现在是有些模糊了，也许，它们已经再不屑于与人类过度纠缠了，总是我接近的瞬间，惊鸿一瞥，就倏尔去远，徒留我惋惜的目光在空中逡巡穿梭，妄想聆听那种鼓舞人灵魂的声音，可它们毫不心生怜悯，漠然决然。那种茸茸的鱼跃式飞翔，三五秒之内，就渺无影踪，喜鹊若即若离造成的咫尺天涯，应该是对人类反思行为的一种含蓄的褒奖，亦是对人类曾经过失的委婉提醒吧。
　　还有乌鸦，那种披着黑色大麾的丑陋的家伙，脚爪金黄，鸟喙尖尖，它们遵从某种约定俗成的契约，很少孑然独行，它们选择在荒僻的田野成群翔集，嬉戏，喧闹，乌黑的羽毛散射着耀目的光芒，怪诞的叫声中我听不出是欢愉还是忧伤。在小城的边缘，乌鸦更像是超然世外的隐士，远离楼群人群，合群糜集，在冬季的原野里，耕耘属于自己的另类生活。
　　看惯了人影憧憧和是是非非飞短流长，内心的反应无非是逆向的烦躁的。二十多年前，这儿还是冷寂的小城，鲜有鳞次栉比的楼群，庄稼和村落就在周边，牛哞羊咩马嘶嘶，麦草堆大场院，微风吹散草芥，鸽哨声声传四方，成群的燕子在玉皇阁的梁宇间窜上窜下，东门上的大涝池波光粼粼，南校场物资交流市场一毛钱可以买到两个大鸭梨，第一门市部和第二门市部女售货员高傲冷漠，第一食堂的炸酱面第二食堂的臊子面的清香拉住了行人的脚步，西门驴马市场取代了南市场的牛马尿骚味和猪崽吱吱哇哇的嘶叫声，北门供销社的大院门口拉满大蒜辫的马车牛车排成长长的队伍，不过是一个大村庄而已，本分憨厚也是此地人们的代名词。当年淘金的温州人捷足先登，深入河西高原的腹地，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大为高兴激动，于是给远方的亲友发了加急电报，电报的内容是这样的：“人傻钱多速来！”
　　现在活泛起来了，小城不仅仅有了宽阔平坦的大路、唯美的江南园林般的公园、绿树红花碧草蓝天的生态园和富足阔绰的生活，也有了其他一些挥之不去的不和谐的杂乱音符。高层楼北面的阴气沉沉没有阳光、兵荒马乱的堵车鸣笛阵阵、污浊的汽车尾气弥漫飘散、下水道的恶臭不绝如缕、高跟鞋橐橐的傲慢伴有鲜明的节奏、面红耳赤的对骂语气恶毒分贝加高，当人与人之间冷漠惨淡以对，人们行色匆匆复忙忙，黄头发绿头发的小城少年嘴角斜叼着烟卷，小城周边的庄稼地变成了高高低低的楼群矗立，闲散的人们三五成群东拉西扯家长里短。小城原初的淳朴善良，几乎消失殆尽。
　　当然，我无意于抹黑和贬低这些年来取得的无数的辉煌和进步，就物质层面，我们确实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丰硕和富足。曾几何时，在我记忆当中顽固的物质生活匮乏的些许记忆，也只能听留在记忆之中了。是的，那件破旧的羊毛褐子衣，从我的祖辈传递到我假期的牧羊生活，几乎就是一个远古时代流传的神话，当我讲述给我的孩子和我教的孩子听时，他们脸上的惊诧简直无以言表无以复加，似乎我是一个善于说谎善于演绎乐于杜撰的荒唐父辈。而我给他们讲述的用青稞面烙制的水晶干粮每周只有六个定量并且用小锁锁住防止被盗的经历，他们又统统当作笑话来听，那种忍俊不禁进而哄堂大笑的热闹场面，也许只有他们在观看刘仪伟主持的《家庭幽默录像》的时候才会出现。是的，他们不相信，他们不相信冬季的土炕上一大群学生瑟瑟发抖难以入睡半夜起床消水会怎么也钻不进自己冰冷的被窝；他们不相信二十里的路途，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怎么可能每周用双脚去丈量；他们怎么会想到一角钱的车票是一种大逆不道的奢侈，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会不顾生死奋力去攀爬上那些偶然飞驰而过的拖拉机来当脚力？
　　而我们父辈的生活比之更甚。
　　富足的生活，使很多人丢失了很多的东西，泰戈尔说：“我求索我得不到的，我得到了我不求索的。”也许，由于曾经的贫穷和卑贱，物质的追求成了人们的第一要义，比之从前，我们已经得到了曾经缺失的，可是又失去了我们曾经拥有的，这一得一失之间，又需要多少时间来弥补呢？
　　生命都是充满灵性的，包括那些鸟类，甚至兽类，它们的欢愉与自得，它们的自然和和谐，它们的互助和合作，都应该都有着深刻的启迪作用。
小城记忆
　　小城很小，在祁连山脚下。二十余年的记忆，星星点点，像一个奇幻的梦境。
　　　　吹散南市场的羊杂碎汤漂浮着的油星点点，葱花点点，包着花格子围巾的妇女面色驼红，眼睛明亮，头顶丝丝冒汗，夹在杂碎摊和酿皮摊的小矮桌上，斜侧着身子，喝一口寡淡的清汤，瞅一眼外地人琳琅满目的杂货地摊，顺手理一理脚下绿色的帆布提包，母辈们下馆子的奢侈仅限于此。老板娘是城边边的庄户人，头钻进玻璃墙的食品柜，手下的厨刀呼呼成风。
　　锅碗瓢盆，针头线脑，洋炉子铁铲子生铁镐，竹木筷子尼纶绳轧制的不知成分的羊毛毡，褐红色的塑料水桶码过房顶，乌黑的煤堆上苫着黑色的塑料布，满口鸟语的外地人经营的白事铺子里白孝布成捆成捆，高粱秆笤帚芨芨草大扫帚错杂摆放，铁皮商铺里挂满西服裤子花毛巾防寒服羊毛衫，工商所小楼两旁，穿梭往来的人从这个铺子窜到那个商店，大家出售的都是从兰州东部批发市场趸来的化纤质地的大路货。我妈妈的驴拉车中的小猪仔整日吱吱哇哇嘶叫不停，从早晨到傍晚没有卖出去一只，我不断吮吸干裂的嘴唇，目不转睛看着油糕摊上空的袅袅青烟，呼吸油香的空气。
　　南车站对面，回民饭馆开在土坯房间中，和铁皮屋的知青合作商店比邻而居，戴白帽的穆斯林整洁干净，小城的牛肉面风生水起，出入的是衣冠分明的干部和工人，偶尔有清瘦高挑的学生羞羞答答走出来。三毛八分钱是一种高档的消费，吃光面团，喝光汤水，用手抹一把嘴角，酒饱饭足应该就是这么一种状态。高一那年进入小城，物资交流大会期间，我和樊佩从东街浪到西街，从南街浪到北街，我俩遵从父母溺爱的命令下了一回馆子，抖抖索索地伸出攥得湿漉漉的几张毛票，不知道细的宽的扁的韭叶子为何物，笃信清真的回民牛肉面技术果然名不虚传，回族老人马保子一百年前发明的兰州牛肉面“汤镜者清，肉烂者香，面细者精”的独特风味和“一清二白三红四绿”的悦目色彩第一次打动了两个高瘦的高中生，口津留香，回味无穷。
　　百货商场和工艺美术商场都在大十字里，位列东西。百货商场的二层小楼是地标建筑，从大厅的水磨石路面钻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楼梯间就可以感受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情怀，二楼的窗户那里摆满布料床单枕巾门帘子，隔着橱柜，卷发头的售货员身躯娟秀，目光傲慢，睥睨的眼神把我们瞬间秒杀。我们极疑心她们已经洞穿我们登高远望的阴谋阳谋，实际上我们平时称之为主任的冷漠女人们，鼻孔里冒出的都是丝丝冷气。工艺商场的工艺品让我记忆犹新，贝壳石头玻璃，都能做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让人艳羡，明亮的玻璃大镜框中王馥荔、张瑜、陈冲宛如天仙，珊瑚树枝条分明小桥流水人家幻如仙境。大十字东西南方向分别是糖酒公司商场和民乐大旅店，印象中窗明几净，橱窗高悬，向来是不敢进去的。
　　物资公司在小城的西边，北街第二食堂那儿，有一间极小的土坯屋，是物资公司门市部或者石油公司的门市部，屋顶低矮，气味难闻，但也有好闻的汽油味，可以大口呼吸，墙角摆布几口硕大的汽油桶，臃肿庞大的售货员满脸横肉，灌一盐水瓶煤油需要低眉下气叫十回主任，还要遭受她厉声的训斥和谩骂，大约三毛钱的煤油不仅仅是打断了她手指熟练穿梭的毛衣编织，应该肯定，横眉冷对是她的一贯做派。
　　我记得南校场里过物资交流大会的时候，有耍狮子的舞大刀的耍猴的，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张袂成阴，挥汗成雨。卢大人的醪糟摊子上围满了喝老酒和看热闹的人，我们在人的腿缝中偷眼观看身高不足一米的卢大人人小手小浑身缩微，掩口偷笑不已，以为患侏儒症者皆以此为名。卖葵花籽的小贩手持杆秤，总是说：“你看，尾巴都翘起来了！”卖鸭梨的人神情猥琐，人们私底下说他的秤盘下面藏着磁铁。烤红薯的炉子边人影稀少，家里炉子里炕洞里都可以烧烤出绵软沙爽的焦黄山药蛋，为什么花冤枉钱买呢？
　　至于中医院西头的老城墙那儿，县医院这边公安局这边，总会有哭丧的嚎啕的，小杨树上上铐子的泪流满面，周遭围了一大群人，呼啦过来，呼啦过去，陪哭，或者，大声谴责小声啜泣。一中的玉皇阁破破旧旧，我们偷偷爬到屋檐那儿摸鸽子蛋麻雀蛋。最远跑圣天寺，旁边的农修厂机器声轰鸣，可以捡拾到机器车出的铁丝卷，扭掉一点，又拧掉一点，圣天寺大雄宝殿里的尼姑念念有词，四大金刚面目狰狞，烟熏火燎的气息那么重，不过是好奇看几眼罢了。大河桥上一般不敢去，洪水河的干涸绵延到老君山那儿，河滩是枪毙犯人的地方，阴气太重。城边新丰村的萝卜地，夏天是我们的最爱，水萝卜吃起来脆而甜，有味道极了，打出饱嗝太难闻，都互相嫌弃。
　　还有那么多。
　　二十余年三十年，白云苍狗，转瞬即逝，有些记忆模糊了，有时候一下子记不起哪儿是哪儿了，变化太大了，消失的消失了，淡忘的淡忘了。曾经的小城不是现在的小城，现在的小城是不是将来的小城，我不知道。古人有泣荆之情，又说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或者是“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分辨是分辨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