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亮的回家路[原创]
2021-12-26叙事散文肖建新
月光照亮的回家路肖建新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天底下再没有比今夜更明亮、更皎洁、更能勾人心魄的月光了。我从远方的一座楼房的盒子里逃出来,像一只囚禁多日的倦鸟,急急忙忙奔向那个心中常常浮现的巢,去赴那个千年都不曾改变的心底的约定——中秋,一个深度中……
月光照亮的回家路
肖建新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天底下再没有比今夜更明亮、更皎洁、更能勾人心魄的月光了。我从远方的一座楼房的盒子里逃出来,像一只囚禁多日的倦鸟,急急忙忙奔向那个心中常常浮现的巢,去赴那个千年都不曾改变的心底的约定——中秋,一个深度中国版本的词语,早已碎在人们的骨髓里。此时,众多的人也和我一样,行色匆匆,归心似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乡村小道,和大大小小颠簸的车辆中向那轮月光照亮的地方奔去。
今夜,在一个虔诚的地方,我想起了那些遥远的祖先,他们曾用无数的身心体验和思想的波浪铸造了今夜,铸造了一所无形的浩瀚圣洁的殿堂,在这,没有功利世俗,没有贵贱高低,只有心中涌起的无尽的感念和怀想。我无法想象十几亿的心脏和脉搏在地球不同的经纬度上向一个方向跳动的景象,那是否会涌起一个天地间巨大的潮汐而将国度和民族的界限在如银的月光中淹没?在无穷的注视中,月亮如静水中的古典美人,缓缓走上东方特有的空中阁台,一个玉的国度,树,池,花草,廊台,甚至语言和目光,都是玉的雕凿细刻。 今夜,那飘浮在万世百像之上的月光,那低眼亲吻众生的月光,那照耀千年却依然朗朗不减的月光,将每一条尘灰微起的道路、每一座香味缭绕的房舍、每一个翘首以盼的眼睛照亮和温暖。远方像一盏渐渐靠近的马灯,以心灵的速度缩减着两地之间的距离,缩减着思念绵软的长度。中秋的月光无疑是归乡的加速器,催发着那些更为迫切的焦急。在这条月光照亮的道路上,我看到了李白,杜甫,看到了帝王将相,黎民百姓,看到了一行行古人,他们也和我一样,在这个月色如洗的傍晚,行色匆匆地赶往一个地方。 当我踏上那条通往家乡的狭窄小径,月光就更加清晰,像是被母亲洗净的一样,一尘不染地照亮了我细细的行囊、我的脚印,甚至照亮了我紧裹在皮肉里的心脏,仿佛一只托盘中鲜艳的桃子——所有的儿女,从远方带来了自己封藏多日的内心。那些尘灰飞扬的往事此刻全都静了下来,甚至像那些长途列车上的座位,被时光用一种味道调制得发白。这是一条我踏过多少次的小路,童年为它增添了无数的坑坑洼洼,它也给童年留下了满身的泥,依然像儿时一样,用蚯蚓的姿势引导我前进。我喜欢这种弯曲,就像走一段乡下小路后喜欢转身一样,那时,我或许看到了走过时留下的痕迹,听到了那业已消失的童年的朗朗笑语,或许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想回一下头罢了。这样的曲折,我常觉得很符合多度审美的要求,总有一种千山未尽的意味。对那些设计得笔直的大道,我总有一种一眼看穿的遗憾,而这,却在这归乡的小路上得到了酣畅的弥补。路边的小草——那童年亲密的伙伴,从那熟悉的脚步声中认出了我,那个小时候故意用脚踢疼它们的家伙,此时却穿了一双接近中年的皮鞋,它从他的呼吸中分辨出他心跳的频率和些许的疲倦,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叹息和惆怅。 树影高密,像一些黏稠的心事,月光伶俐的手指只能将它理出一些花斑。它必须得等,等到月光走得更远,或一个更斜的角度,它才会拾到半身的碎银。那些细柔的光芒,不断地从叶子上流下来,逼醒一些树枝上的眼睛,虫子或许会受到惊吓,它甚至会怀疑,又有一个村童用自制的手电,在找那些不肯落去的蝉蜕。露水开始上路了,它们细小的唇,不停地碰我的脚裸,一些熟悉的凉意渐渐向我的内心逼近。我知道露水故意要跑上我的身体,想告诉我,它们的欢迎方式和小时候一样,而我大模大样地走着,碰疼了它们晶莹的柔情,甚至让它们过早地坠落。不过,它们是高兴的,满地的月光不仅照亮了我的回家路,并且照亮了露水的道路。一滴露水,实质上就是月光在夜晚打磨出来的一滴光明。那些伏在路边草丛里的虫子,和那些庄稼根部的蛤蟆,被我的脚步声惊动,它们匆忙地跳动着,惊慌地从路的一边跳到了另一边,像似逃避着一个天敌,昏暗中带着一些陌生的惊恐。我有些谦意地笑了笑。当它们发现我是那个熟悉的陌生者,它们是否会跳回原地,厮守着那一片属于它们的月光?它们也许闻到了路上掉下的一些脚汗味,可它们永远不知道,是谁的脚汗打湿了路面。 家越来越近了,露水的道路越来越清脆,掷地有声的月光像一枚枚纯净的瓷片,不住地落在路边,落在我的脚印里。我很想弯下腰去捡一片,揣在怀里,照亮我昏暗的胸膛。在那些长久的不眠之夜,我可以掏出来,小心擦拭它的光泽,抚摸它母亲一样的瓷面,然后和梦一起,回到那个瓷一样的故乡。这条小路,只有不宽的路径,却收藏了好几代人的脚印,就一层一层地踏下去,是我的父辈和祖先。新的岁月覆盖了旧的岁月,旧的岁月又覆盖了那些更旧的岁月,我不知道是谁首先开辟了这条小路,并把它一代代地传下来,交给我们像根一样的脚。奶奶,爷爷,母亲,父亲,哥哥,妹妹,还有许多人,都在这条酷似简陋的小径上不知疲倦地走过,反复丈量过这条小径的长度和泥土的多少。我不知道他们走过小径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怀着怎样的感想,但他们一定是踏实的,也许他们累了,连鞋底磨出的洞也感觉不到,只是想把这段小路走完,把庄稼的想法很快地带回家。这样的日积月累,搁在他们身边的日子越来越高,最终淹没了奶奶,爷爷和母亲,他们从时常走过的小路上又回到庄稼边的土里。其实,当我一踏上这条小路时,我就在瞭望他们。我望到了那些坟头的月光,像他们慈祥的脸,平静而幽深。他们仿佛在说着那些经常在说的话,像似在我的身后,又像似在我的心里,道理不多,却糅了他们一生的体验。奶奶说,一盏灯,照不了多远,却可以让黑夜亮些。我想过多少次,每一次都让我感到了它的光芒,像剥开一颗菊一样剥开了那些朴实无华的时光。母亲说,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每次想到这句话,我的心都困困的,仿佛一些虫子在里面噬咬。我再都无法报答母亲。在我想报答的时候,时光却剥夺了我的权利,让母亲和我隔上了一层厚厚的土。 家更近了,我几乎看到了我家的房子——月光把它的屋顶照耀得鳞片闪闪,而房檐下,我似乎又看到了母亲消瘦的身影,她多年的形象几乎成了我的想象——母亲从来就没有从那房檐下离开过。她像一碗淡淡的糖水,没有月光的清澈,也没有糖饱满的幸福,她只有一些永远的祈盼,我仿佛是一颗高浓度的糖,回家的过程就是将糖溶入淡淡糖水的过程。我曾尝到的一点甜——那每一年中秋的月光所磨出来的滋味,已无法点燃我内心甜蜜的回忆——母亲只是房檐下一个虚幻的影子,可我依然要回家,依然要踏上这条曾经无数次踏过的小路。我很想把房檐下的那个影子再擦一遍,擦掉她身上的灰,好像每一年她身上的灰就会多了一些一样。我知道那是时光的颜色,是弥散在我们母子间无法缩减的距离。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我拖着满身的伤心和疲惫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很像一根松软的绳子,无力把我行走的每一步扎紧,后来是站在房檐下的母亲的一声呼唤,让我的全身灌满了力和温暖,仿佛一盏灯在内心的黑处亮起。现在我才知道,母亲永远是照亮我内心的那盏灯,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能感受到这盏灯渗透的光芒。多少个夜晚,没有朗朗月光,我照样不会迷失,因为母亲是这路上不灭的灯。 我穿着月光裁剪的那件隐密而流行的服饰,带着非常好吃的月饼——母亲一辈子呆在草旁却没有吃过的草莓芯的月饼,踏在这条月光铺满的小径上。然而抵达家的过程却是那样的遥远——似乎人的一辈子是漂泊的旅程,我每一次的抵达也只是抵达了这个旅程的一个小小的部分。我无法推开那扇颜色斑驳的旧木门,其实我推开了它,却好像我没有推开它一样,因为那个熟悉的守门的人被一把锁代替。今夜,再没有一个人抚摸我的头,我的肩膀,只有这无语的月光,打在我推开那扇方格木窗的手臂上,那如洗的月光,就沿着我清瘦的内心缓缓地流下。
肖建新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天底下再没有比今夜更明亮、更皎洁、更能勾人心魄的月光了。我从远方的一座楼房的盒子里逃出来,像一只囚禁多日的倦鸟,急急忙忙奔向那个心中常常浮现的巢,去赴那个千年都不曾改变的心底的约定——中秋,一个深度中国版本的词语,早已碎在人们的骨髓里。此时,众多的人也和我一样,行色匆匆,归心似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乡村小道,和大大小小颠簸的车辆中向那轮月光照亮的地方奔去。
今夜,在一个虔诚的地方,我想起了那些遥远的祖先,他们曾用无数的身心体验和思想的波浪铸造了今夜,铸造了一所无形的浩瀚圣洁的殿堂,在这,没有功利世俗,没有贵贱高低,只有心中涌起的无尽的感念和怀想。我无法想象十几亿的心脏和脉搏在地球不同的经纬度上向一个方向跳动的景象,那是否会涌起一个天地间巨大的潮汐而将国度和民族的界限在如银的月光中淹没?在无穷的注视中,月亮如静水中的古典美人,缓缓走上东方特有的空中阁台,一个玉的国度,树,池,花草,廊台,甚至语言和目光,都是玉的雕凿细刻。 今夜,那飘浮在万世百像之上的月光,那低眼亲吻众生的月光,那照耀千年却依然朗朗不减的月光,将每一条尘灰微起的道路、每一座香味缭绕的房舍、每一个翘首以盼的眼睛照亮和温暖。远方像一盏渐渐靠近的马灯,以心灵的速度缩减着两地之间的距离,缩减着思念绵软的长度。中秋的月光无疑是归乡的加速器,催发着那些更为迫切的焦急。在这条月光照亮的道路上,我看到了李白,杜甫,看到了帝王将相,黎民百姓,看到了一行行古人,他们也和我一样,在这个月色如洗的傍晚,行色匆匆地赶往一个地方。 当我踏上那条通往家乡的狭窄小径,月光就更加清晰,像是被母亲洗净的一样,一尘不染地照亮了我细细的行囊、我的脚印,甚至照亮了我紧裹在皮肉里的心脏,仿佛一只托盘中鲜艳的桃子——所有的儿女,从远方带来了自己封藏多日的内心。那些尘灰飞扬的往事此刻全都静了下来,甚至像那些长途列车上的座位,被时光用一种味道调制得发白。这是一条我踏过多少次的小路,童年为它增添了无数的坑坑洼洼,它也给童年留下了满身的泥,依然像儿时一样,用蚯蚓的姿势引导我前进。我喜欢这种弯曲,就像走一段乡下小路后喜欢转身一样,那时,我或许看到了走过时留下的痕迹,听到了那业已消失的童年的朗朗笑语,或许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想回一下头罢了。这样的曲折,我常觉得很符合多度审美的要求,总有一种千山未尽的意味。对那些设计得笔直的大道,我总有一种一眼看穿的遗憾,而这,却在这归乡的小路上得到了酣畅的弥补。路边的小草——那童年亲密的伙伴,从那熟悉的脚步声中认出了我,那个小时候故意用脚踢疼它们的家伙,此时却穿了一双接近中年的皮鞋,它从他的呼吸中分辨出他心跳的频率和些许的疲倦,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叹息和惆怅。 树影高密,像一些黏稠的心事,月光伶俐的手指只能将它理出一些花斑。它必须得等,等到月光走得更远,或一个更斜的角度,它才会拾到半身的碎银。那些细柔的光芒,不断地从叶子上流下来,逼醒一些树枝上的眼睛,虫子或许会受到惊吓,它甚至会怀疑,又有一个村童用自制的手电,在找那些不肯落去的蝉蜕。露水开始上路了,它们细小的唇,不停地碰我的脚裸,一些熟悉的凉意渐渐向我的内心逼近。我知道露水故意要跑上我的身体,想告诉我,它们的欢迎方式和小时候一样,而我大模大样地走着,碰疼了它们晶莹的柔情,甚至让它们过早地坠落。不过,它们是高兴的,满地的月光不仅照亮了我的回家路,并且照亮了露水的道路。一滴露水,实质上就是月光在夜晚打磨出来的一滴光明。那些伏在路边草丛里的虫子,和那些庄稼根部的蛤蟆,被我的脚步声惊动,它们匆忙地跳动着,惊慌地从路的一边跳到了另一边,像似逃避着一个天敌,昏暗中带着一些陌生的惊恐。我有些谦意地笑了笑。当它们发现我是那个熟悉的陌生者,它们是否会跳回原地,厮守着那一片属于它们的月光?它们也许闻到了路上掉下的一些脚汗味,可它们永远不知道,是谁的脚汗打湿了路面。 家越来越近了,露水的道路越来越清脆,掷地有声的月光像一枚枚纯净的瓷片,不住地落在路边,落在我的脚印里。我很想弯下腰去捡一片,揣在怀里,照亮我昏暗的胸膛。在那些长久的不眠之夜,我可以掏出来,小心擦拭它的光泽,抚摸它母亲一样的瓷面,然后和梦一起,回到那个瓷一样的故乡。这条小路,只有不宽的路径,却收藏了好几代人的脚印,就一层一层地踏下去,是我的父辈和祖先。新的岁月覆盖了旧的岁月,旧的岁月又覆盖了那些更旧的岁月,我不知道是谁首先开辟了这条小路,并把它一代代地传下来,交给我们像根一样的脚。奶奶,爷爷,母亲,父亲,哥哥,妹妹,还有许多人,都在这条酷似简陋的小径上不知疲倦地走过,反复丈量过这条小径的长度和泥土的多少。我不知道他们走过小径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怀着怎样的感想,但他们一定是踏实的,也许他们累了,连鞋底磨出的洞也感觉不到,只是想把这段小路走完,把庄稼的想法很快地带回家。这样的日积月累,搁在他们身边的日子越来越高,最终淹没了奶奶,爷爷和母亲,他们从时常走过的小路上又回到庄稼边的土里。其实,当我一踏上这条小路时,我就在瞭望他们。我望到了那些坟头的月光,像他们慈祥的脸,平静而幽深。他们仿佛在说着那些经常在说的话,像似在我的身后,又像似在我的心里,道理不多,却糅了他们一生的体验。奶奶说,一盏灯,照不了多远,却可以让黑夜亮些。我想过多少次,每一次都让我感到了它的光芒,像剥开一颗菊一样剥开了那些朴实无华的时光。母亲说,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每次想到这句话,我的心都困困的,仿佛一些虫子在里面噬咬。我再都无法报答母亲。在我想报答的时候,时光却剥夺了我的权利,让母亲和我隔上了一层厚厚的土。 家更近了,我几乎看到了我家的房子——月光把它的屋顶照耀得鳞片闪闪,而房檐下,我似乎又看到了母亲消瘦的身影,她多年的形象几乎成了我的想象——母亲从来就没有从那房檐下离开过。她像一碗淡淡的糖水,没有月光的清澈,也没有糖饱满的幸福,她只有一些永远的祈盼,我仿佛是一颗高浓度的糖,回家的过程就是将糖溶入淡淡糖水的过程。我曾尝到的一点甜——那每一年中秋的月光所磨出来的滋味,已无法点燃我内心甜蜜的回忆——母亲只是房檐下一个虚幻的影子,可我依然要回家,依然要踏上这条曾经无数次踏过的小路。我很想把房檐下的那个影子再擦一遍,擦掉她身上的灰,好像每一年她身上的灰就会多了一些一样。我知道那是时光的颜色,是弥散在我们母子间无法缩减的距离。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我拖着满身的伤心和疲惫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很像一根松软的绳子,无力把我行走的每一步扎紧,后来是站在房檐下的母亲的一声呼唤,让我的全身灌满了力和温暖,仿佛一盏灯在内心的黑处亮起。现在我才知道,母亲永远是照亮我内心的那盏灯,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能感受到这盏灯渗透的光芒。多少个夜晚,没有朗朗月光,我照样不会迷失,因为母亲是这路上不灭的灯。 我穿着月光裁剪的那件隐密而流行的服饰,带着非常好吃的月饼——母亲一辈子呆在草旁却没有吃过的草莓芯的月饼,踏在这条月光铺满的小径上。然而抵达家的过程却是那样的遥远——似乎人的一辈子是漂泊的旅程,我每一次的抵达也只是抵达了这个旅程的一个小小的部分。我无法推开那扇颜色斑驳的旧木门,其实我推开了它,却好像我没有推开它一样,因为那个熟悉的守门的人被一把锁代替。今夜,再没有一个人抚摸我的头,我的肩膀,只有这无语的月光,打在我推开那扇方格木窗的手臂上,那如洗的月光,就沿着我清瘦的内心缓缓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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