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从池莉小说看现代的爱情婚姻

　　爱情，向来被认为是文学作品反映人类社会生活的永恒题材，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作家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爱情乐章，不知有多少读者被文学作品中的爱情，特别是爱情悲剧所打动，甚而成为自己生活的参照。而池莉的小说能够拥有广大的读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于她对婚姻爱情的悲剧性描写。她站在一种超越的、局外人的立场，以“客观、冷静”的视角，以平凡的日常生活为基础，以细腻独特的视角塑造了许多丰满而神采迥异的女性形象，对所谓的爱情进行了直接而深刻的描述，“由‘不谈爱情’到‘拆穿爱情’，剥下了爱情的‘玫瑰色光环’，还原了爱情的真相，完成了对爱情的解构。”（1） 一、虚渺脆弱的浪漫爱情。 　　长时间以来，人们喜欢把对爱情婚姻的追求称为“寻找另一半”，这种说法实际上是来源于古希腊的一则传说。传说认为人类本不分男女，由一半男人和一半女人组合而成，是一个长有四只手臂和四条腿的巨人，力大无比。人类觉得自己是宇宙间最完美的东西，开始不把宇宙间最无所不能的诸神之王宙斯放在眼里，使得宙斯非常恐惧。宙斯为了惩罚人类的狂妄，削弱人的力量，就把人分为两半，让每个人都要为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奔波，历尽千辛万苦。于是才有了男人和女人，之后才有了爱情。如果找对了自己的另一半，那你会终身幸福，如果错了，那将痛苦不堪。 　　于是，为了爱情，为了幸福，人们总是在寻寻觅觅之中，于是，就有了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琼瑶的小说风行一时，那种如梦如幻，浪漫完美，曲折凄迷的爱情迷倒了多少青年男女，以致每个年轻人的心中都有了一个又模糊又清晰的目标，以致每个年轻人的心中都有了一个又朦胧又坚定的追求。然而，按着这份美好的心愿去寻觅的结果，却总是失望，失望，再失望。于是，忍不住感叹和追问：完美的爱情在哪里？
　　而池莉，同样作为一名女性小说家，她对现代女性命运的关照是全面而深刻的，她立足于现实人生，对爱情与婚姻进行了真实的描绘和无情的解剖，撩开了爱情的玫瑰色面纱，还原了爱情的真实面目。
　
　　如池莉于1986年发表的《细腰》中，两个老人的相知相契似乎已臻化境，她平常而温和的一句话：“来了？”以及安详的面容，一切便都不必再说，一切都不用再诠释，男主人公的烦恼与愤怒便渐渐远去了，便又恢复了心平气和。可那又怎样呢？他依旧不能为他抛弃一切，依旧无法兑现自己曾经的承诺。她是理智而决绝的，但是他“在两扇门最后合拢的一刹那，老人相信他看到门缝里迸出了一颗泪。”她虽然“白发似雪，颜面似雪，慈祥而又高贵”，她看透人世间的一切，她无欲无求了，只要能一起坐着喝杯茶，看一看彼此，那便够了，可是，这个爱情终究是不完美的，终究是败退在现实之后的。 　　最有代表性要算《凝眸》了，进步女青年柳真清冒着生命危险去洪湖根据地投奔老同学，红军师长严壮父，在这里她遇到了另一个老同学，“左”的路线的代表啸秋。这两个男人都爱着柳真清，她也对他们寄予了真情。然而结果带给她的却是绝望，严庄父被“党代表”啸秋以革命的名义杀害了，啸秋也成了自己复仇的对象。几十年之后，柳真清了悟了，她认为“严壮父不是为了她，啸秋也不是为了她，男人有他们自己醉心的东西，因此，这个世界才从无宁日。将永无宁日。”（２） 　　即使在2000年发表的《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里，池莉依然表达了她的爱情虚无主义。在小说中，豆芽菜经历了关山的痛苦后，被豆腐坊里温暖的灯光所吸引，最终找到了真正的恋人小瓦。但结局呢？却是自己声名狼藉，独自一人留在乡下等待不可知的命运。浓烈的爱情并没有战胜一切。 　　就如池莉在《绿水长流》中所表达出来的观点：爱情只能存在于诗歌当中，要想在婚姻中寻找诗意的爱情，只能是自寻烦恼。她写道：“我在十八岁的时候流着泪朗诵这首情诗。鼓掌喝彩的是我十六岁的表弟。我三十岁的表姐在一旁冷笑。姨母织着毛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饱经沧桑的五姨婆在火盆边睡着了。”（３） 　　当然，池莉“没有完全否认爱情的存在，她只是带着几分快意记述了爱情在现实面前的单薄、脆弱。不是不朽的爱情战胜死亡，而是她绝难战胜现实世界，在现实世界里，爱情只能屡战屡败。”（４） 二．平实无华的婚姻爱情。
　　　
　　在揭开了爱情的完美面纱后，池莉又让读者看到的是存在于普通人中，与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现实人生中的烟火爱情。在热恋期间，爱情是在天上飘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可爱情的终极目标必然是走向婚姻，而浪漫爱情一旦落实到婚姻，就必定要与世俗生活接轨，就必定要逐渐充满了世俗的气息。单纯的爱不再是衡量婚姻价值的唯一标准，金钱、地位、长相、学问等等主宰着婚姻世界，孩子、工作、家务、人情等等充斥着婚姻的每个角落。这时候，所有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心都会开始慢慢地粗糙，慢慢地麻木，这时候，爱情便慢慢地退让给了温情，这时候的爱情充满了人间烟火，虽然不再是那么美丽璀璨，却是最最真实的。 　　在《不谈爱情》中，庄建非和吉玲的爱情应该说是经历过磨难，经历过考验的，可是当二人的感情之舟驶入婚姻的河流之后，不过半年，婚姻便亮起了红灯。而庄建非在经过痛苦的思索之后，“终于冷静地找出了自己为什么要结婚的根本原因，这就是：性欲。”（５）爱情呢？爱情的位置在哪里？在经过一系列的事件之后，他很快又明白了梅莹的话：男女之间不仅仅只是性的联系，丈夫和妻子都还有大量的其它义务。日子继续过下去了，婚姻里爱情不是没有，可是除了爱情，还有太多的东西，爱情的含量已经大大地缩小。 　　再看《烦恼人生》，男主人公印家厚虽然心底里有一个始终不敢提及的名字，但他知道这世界上能够每天目送他离去和等他回家的就只有一个人，虽然那个人烫了鸡窝似的头发，憔悴的脸上雾一般灰暗，而且还老爱和他扯黄皮。因此，虽然他的爱情是悲凉的，但他的婚姻是稳固的。爱情是悬置的，虚浮的，婚姻却是世俗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也是真正能给予自己温暖和依靠的。
池莉从来都是理智的，冷静的，甚至是残忍的，她接二连三地拆穿了一个又一个虚幻的爱情，将真实的，赤裸的爱情真相展现在读者面前。 　　其实每个人都明白，对于凡人来说，真实的能够给与自己温暖和慰籍的爱情，能够同甘共苦的爱情，能够苦乐相随的爱情，能够放弃一切面具，真实地过日子的爱情，才是可靠的真正的爱情，才是现实生活所需要和坚持的爱情。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这样一杆秤。只是因为内心深处总有一份渴盼，一份向往，一种欲望，而使得这个秤时常会在某一些时刻失去平衡。
　　比如《你以为你是谁》中的刘板眼和陆掌珠。他们也有过美好的爱情，为了爱情，陆掌珠做出了一次又一次的牺牲。刘板眼是感恩戴德的，可是这感激这爱戴，随着日子的逐渐富裕，随着他的地位的逐渐提高，一切都开始变味。他终于厌倦了。厌倦的理由有很多，可以成为理由的，不可以成为理由的。最重要的是丁曼是新鲜的，充满热情与魅力的。于是刘板眼的爱情天平严重地倾斜了。可是他不知道丁曼是不谈爱情的，因为她深知：爱情是女人终身之狱。她的理想和追求是快快乐乐过一生，她不会为了刘榜眼做出任何牺牲，而掌珠却是宁愿为了刘板眼而“入狱”的，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能！我心甘情愿服侍他一辈子，再苦再累也决不后悔。”在这样的回答面前，刘板眼还能有什么选择？ 　　再如《来来往往》中的康伟业和林珠，他们的爱情可谓轰轰烈烈了，林珠也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康伟业，可是当康伟业辛辛苦苦为他们营造了一个小家时，他们共同生活的第一天分歧便出现了，林珠根本不愿意如康伟业所设想的那样去下厨为二人“洗手作羹汤”，她不愿意油烟伤害了她的皮肤、头发和健康，不愿意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油烟味。同时她也不愿意康伟业下厨，因为他是男人。后来因为康伟业无法离婚，林珠离开了他。但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即使康伟业离了婚，与林珠组成了新的家庭，他们的婚姻生活会愉快吗？他们的爱情能维持多久？ 　　池莉说：“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娇贵的东西。爱情有一点像刚出笼的嫩豆腐，稍不当心就沾了灰尘，一旦沾了灰尘吹也不行，洗也不行，拍也不行，打也不行。一旦吹洗拍打，就会有所缺损。嫩豆腐毕竟只是嫩豆腐，坏了可以重新做，爱情就不行了，基本没有可塑性。”（６） 　　所以，也许凡尘俗世的爱情，烟火味十足的爱情，虽然少了情调，少了浪费，少了迷人的外表，但更真实，更踏实，更可靠。 三、黯淡无光的灰色爱情。 　　池莉的很多小说都写到了中年人的婚姻生活，写到了他们婚姻生活的不如意，而这些不如意正是人们对爱情产生了失望，对婚姻对象进行审视、比较和选择的结果，然后便出现了家庭的动荡与破裂，出现了维护与放弃婚姻的战争。 　　在这种时候，爱情与婚姻已经合为一体，维护自己的婚姻就是维护自己的爱情。一般来说，女人总是竭力维护婚姻的那一个，男人总是起着破坏作用的那一个。在这破坏与维护之间，自然要发生一些或者温和或者惨烈的故事。 　　前面提到的庄建非和吉玲的矛盾只能算是婚姻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刘板眼和陆掌珠也算是和平解决的一对。康伟业与段丽娜则没有这么温和，段丽娜为了维护自己的爱情（虽然这爱情已逝），为了维护自己千辛万苦建立并维持下来的婚姻，她动用了种种泼妇的手段，甚至大闹康伟业的办公室，甚至差点咬掉了康伟业的耳朵。暂时她好象是胜利了，可是她的爱情早已无法挽回，康伟业没有了林珠，却又有了时雨蓬。她依旧是被遗忘被抛弃的对象。 　　再来看《小姐你早》中戚润物。戚润物是一位颇有成就的副研究员，她凭借出色的科研成果为自己争得了一席社会地位，在事业上她是成功的。可是，她忽视了自己是个女人的本质问题，她生活简朴，不修边幅，一心扑在工作和家庭中，其结果却是丈夫的背叛与离异。她一度变得失去理智，甚至公然在大街上骂出自己平时难以启齿的脏话。在同病相怜的李开玲、艾月的帮助下，在经历了心痛之后，她逐渐觉悟了：女人也要活得很好，女人依靠的不是男人。最后她们三人一起向丈夫王自立发起了进攻，直接导致了王自立的身败名裂、人财两空。在报复中，她们虽然失去了爱情，可是她们找到了自我。 　　《云破处》的抗争则更加惨烈。主人公曾善美原是来自大城市的高知家庭，有着重点大学的文凭，气质高雅，美丽聪慧，生性温良，与丈夫恩爱相处了15年。可是在一次老同学的聚会上，曾善美意外揭开了31年前“531兵工厂食物中毒案”之谜，发现了自己丈夫竟然是毒死自己全家的杀人凶手。震惊和骇然撕毁了笼罩在自己婚姻生活中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她最终怀着义愤，怀着绝望，手刃亲夫，完成了血腥的报复。这个柔弱的女子以最激烈的方式表达了自己最彻底的抗争。 　　“在这两部作品中的女性都是知识分子，原本善良单纯，无奈家庭婚姻的突变导致她们一改往日的形象，走上了另一个极端，这种抗争是无奈的、悲壮的，却也是积极的，体现了池莉发掘女性主体意识的新尝试，”（７）再一次向读者揭露出了爱情的另一面，灰暗，难堪，丑陋的一面。 四、超越爱情之上的独立自主。 　　“20世纪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纵深发展，随着池莉自身经历的变化，作家开始审视自我，开始将女性自我放置在世俗社会的抗争中来寻求女性角色的重新定位。……于是这一时期的作品中出现了一批自强自立，充满生命力、充满叛逆和欲望的女性。（８）女性强调要活就活出自我，她们不再是为了男人而活，不再依靠男人而活，她们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目标，自己的生活准则，自己的行为规则，她们不受男人所左右，在爱情中她们占据了主导地位，她们有着强者的风范。她们是池莉精心塑造的一些现代女性形象。 　　比如梅莹，这个人物在文章中着墨不多，却是池莉精心刻画的一个闪烁着个性异彩的女性形象，作者始终将她的智慧与成熟和男主人公庄建非的短识与幼稚并置在一起。她建议庄建非改攻胸外科使他找准了专业方向而一炮打红，后来他提纲挈领的三点建议又使焦头烂额的他化解了家庭矛盾。她既是一个风韵十足的妇人，又是个能干的家庭主妇，也是一个很有见地的外科医生，她从容不迫地处理着感情、家庭和工作间的复杂关系，稳稳地执掌着自己人生的舵柄。
　
　　比如宜欣，她是一位即将毕业的女博士，她与事业有成的中年企业家陆武桥相爱了，但是她并没有把婚姻作为爱情的终点站。为了事业上有所建树，她在与陆过了一天的传统夫妻生活后离开他，远嫁加拿大了。 　　比如林珠，为了爱人的荣誉，她奋起抗争，不惜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她可以等待，但她绝不愿意永远做个被关起来的金丝鸟，所以她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所以最终她还是离开了康伟业。 　　池莉笔下的女性都是一些美好的女性，她们的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人，而是一种常规的超越。这些女子“一般不是低级庸俗的家庭妇女，而是有品味的知识型的，或有内容的高雅型的女性，或有着凝重的意蕴。在池莉满怀激情和理想的笔墨的浸润下，读者所看到的这些女性光艳美丽、风情万种、顽强独立而又足智多谋、敢爱敢恨。”（９）和一般女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们虽然也渴望爱情，但是她们不会在爱情中迷失了自己，她们始终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在必要的时候，她们总是能够超越爱情，所以她们的人格始终是独立的。 　　其实，这也正是池莉通过她的思索，通过她的作品想要告诉读者的：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们永远奢望着爱情、家庭，但是该如何去爱呢？那便是：在爱你所爱的人的同时，还要超越男女之爱，去爱亲人，爱朋友，爱工作，爱一切有意义的事。更重要的，要学会爱自己，完善自己，要活得自信活得自尊，那才能活得快乐，活得幸福。 注释： （1）（４）高乃毅《论池莉小说的女性意识》，河南社会科学，2005年9月第13卷第5期
（２） 池莉，《凝眸》
（３） 池莉，《绿水长流》
（５） 池莉，《不谈爱情》
（６） 池莉，《来来往往》
（７）（８）（９） 张丽萍，张恒：《在“水”与“火”中绽放》，皖西学院学报，2006.2第22卷第1期 参考文献： 池莉：《池莉小说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1.1
池莉：《池莉近作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7.1
池莉：《不谈爱情》，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1.1
张丽萍，张恒：《在“水”与“火”中绽放》，皖西学院学报，
高乃毅《论池莉小说的女性意识》，河南社会科学
曹娜：《试论池莉小说的女性意识》，天中学刊， 2005.8，第20卷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