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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一首诗的秘密(上部)

2021-12-26抒情散文叶梓
一首诗的秘密(上部)◇叶梓天堂的地址瓦尔登湖是梭罗的天堂,堤契诺是黑塞的天堂,青海是昌耀的天堂--这些大师都是有福的--他们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了自己天堂的地址,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师的必要条件之一。尽管我是一个小小的自命不凡的诗人,但……
         一首诗的秘密
          (上部)           ◇叶梓          天堂的地址   瓦尔登湖是梭罗的天堂,堤契诺是黑塞的天堂,青海是昌耀的天堂--这些大师都是有福的--他们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了自己天堂的地址,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师的必要条件之一。尽管我是一个小小的自命不凡的诗人,但我也把小镇西山坪在心底暗暗地当作自己天堂的地址,至少,也是我通往天堂的一条幽幽小径。我庆幸自己找到了它。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西山坪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不是因为那里至今还生活着我的父母亲以及更多的父老乡亲。当然,更不是因为那里空气新鲜,田野飘香。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些年来,它所显现出的美与力量,在我的内心和精神生活当中具有朝霞般的活力和露珠般的晶莹清澈。所以,我乐意在自己的城市生活的缝隙里,去一趟西山坪。事实上,回到西山坪,就等于我回到了一种质朴的生活方式当中:喝浆水汤,吃土豆丝,和同伴们一起逛山坡,唱山歌,周游每一条黄土小路。晚上,要么喝酒,要么在老家的土炕上翻几页闲书,或者和乡亲们一起说话谈天。我们谈的是真正的天:墒情、收成、种籽,而不是什么股市啊官位啊小姐之类的事儿。更让人幸福的是,晚上还有梦可做:遥远的童年时代里的打碗碗花、芨芨草、松鼠、野兔、蝉鸣,这些具有美好性质的事物统统都能进入我的梦境。是的,在西山坪,我的心灵能够达到一种彻底的自由,自由得要飞起来了。可惜的是,这样的自由过于短暂。因为我得离开她们,还得回到城里安身立命。而一旦回到城里,我内心深处对西山坪的依恋更加强烈。有一次,我把这种强烈的感受命名为《在小镇西山坪》:做一个白天闲逛晚上写字的人是幸福的;/做一个泥土气息的梦,梦里头露水给我洗脸/轻风给我梳头,是幸福的;/——要是一睡不起就是更大的幸福。我表达的是我对现代工业文明生活的一种拒绝与排斥。然而现在,我亲爱的小镇西山坪已经消失了。在全市撤乡并镇的大潮中,划分给了不同的乡镇:一半给了中滩,另一半给了五龙。在新版的天水市地图上,将不再有西山坪这三个字了。但我坚信,西山坪永远完整地活在我的心中,因为那里盛放着我久远的童年、无数的快乐时光、美好的记忆以及野性的歌谣……          有一份信缓慢地走在路上   
  大雪纷飞,木质小屋里的炉火很旺。我出了门,去寄一份信。信里头,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两首新写的诗作。再没有什么。哦,我忘了说,还有两朵今天早晨刚刚到达西北大地的雪花。邮票早贴好了,一枚8毛钱的小小邮票足已让把它带到远方,像翅膀把鸟带向更远的天空那样。路不长,十分钟的时间,邮局到了。到了邮局,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了邮筒;放进邮筒的那一刻和我离开邮局门口的那一刻,心里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像丢了什么。我不知道,当它到达一座南方小城的时候,江水涨了没有。但我坚信,天肯定会黑下来。因为天黑下来的时候,一个人的思念与孤独会更加需要这些文字的呵护。其实,当一份信脱离我温热的掌心时,我已经不再在乎什么了--尽管两朵雪花代表着我和你,也代表着浓重的北方气息。我只是觉着,有一份信缓慢地走在路上,多美啊。这是一个讲求速度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慢下来,显得要比快起来都要难。甚至说,慢已经是我们生活中的一次奢侈。我知道,现在,去邮局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而去电信大楼移动大楼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而且,即便是去邮局的人,也大多是取汇款取包裹或者寄汇款和包裹。但是今天,我在这座日渐繁华的城市里独享着一份信缓慢地走在路上的快乐与幸福。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慢下来了,让我的内心和周围的世界达成了和解,当然,最重要的是,当远方的她收读这份我夹寄了雪花的信件时,会成为她生命中的一次奢侈--尽管在第二天早晨,一切平静得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附诗: 雪天里去邮局给她寄了一份长信 当捎在信中的雪花到达江边时
天肯定要黑下来 ——请你点亮油灯后等一等
迟到的月亮更加洁白
也请你猜猜麦积山下的思念
比河西走廊的风长几里 可我知道,当雪融化
翻不完的纸页就会冻成冰凌、结成霜花 又一个黎明开始了:
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黄昏,两个场景   2002年的冬天,在我新婚不久的一个日子,我携妻从市区坐上长途客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回到了老家杨家岘:西北大地上极其偏远贫穷的一个生活着70余户人家的小村庄。和往常一样,我回到老家,更多的是和儿时的伙伴一起喝酒、打牌、逛山坡、唱山歌。当天下午,我就被同伴邀去喝酒。因为妻子从小生活在城里,回乡下多少有些不习惯。那天下午,我也就早早地起身离开了漆爱红家的土炕、粗茶碗似的酒盅以及在我们的手上递来传去的旱烟锅,匆匆地往家走。在回家的巷道,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一位老人--我不认识他,但他肯定是我们杨家岘的人,不会有邻村的人跑到我们杨家岘的墙角下晒太阳--落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苍老枯黄的脸显得更加苍老枯黄。这种颜色让我一眼就能断定出他是在这块土塬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他安静的样子,能让人联想到一个人的死亡前夕。我敢断定,他已是一个没有欲望的人,荣与辱、成与败、名与利以及重要和不重要的区别,在他心底都没有了。可是我呢?说实话,这次回乡,我多少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从小生活在乡村,念了些书,考上了学,就开始在城里生活,现在又娶上了城里媳妇,一种世俗的幸福感和荣耀感始终充溢在我回家之途中。我停在他身边足足有三分钟时,他才发现了我,发现有另外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他看了我一眼,就随手掏出水烟锅,一边从烟袋里摸烟丝,一边用颤微微的声音对我说:“小伙子,晒晒太阳吧。”我没啃声,因为我没有资格和沧桑对话。是的,时间已经取走了他心底的万物。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碗浆水汤,两角锅盔。饭毕,母亲就闩上了院门,也没有和我与妻子谝橼(方言,聊天之意),我也就和妻进了西房。但我听见了他们在院子里的对话:“唉,猪吃了么。""吃过了。" 然后,“咣"地一声,他们闩好了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房门,吹灯上炕了。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有些嘎然而止,但分明是结束了。这个时候,要是我在城里,也许才刚刚开始新的生活。而此刻,我躺在床上--不,是炕上--和妻子说话的时候,那位老人的容颜以及母亲和父亲简单的对话总在心头闪过。我发现,我已经被这种生活方式遗弃了,即便想回来,也找不到原来的路了。一种深深的被遗弃的感觉,或者说是别的感觉,让我拿起了笔,在老家的土炕上,写下了《杨家岘的黄昏》和《致一位老人》两首小诗。那次回家,我还写出了《土塬深夜》和《霜厚的早晨》等诗。   附诗:杨家岘的黄昏
院门紧闭。
九十余户人家在各自的天空下
劈柴、生火、准备简单的晚餐。
但锁不住的暮色被时间之手偷偷带走
堆积成土塬巨大的静谧。 只有穿过街道的风发出声响,也只有它
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对话记录在案:
"唉,猪吃了么"
"吃过了"
之后,他们吹灯上炕——
又一个黄昏就这样提前到达了杨家岘的夜晚
像一个早早去他墓地散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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