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洗羊

洗羊


　　洗羊是阳春三月的事情。我所说的阳春三月指的是农历的三月。那是洗羊的季节。那时候，太阳开始暖和，水温开始上升，油菜花开始开放。凡是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朋友都知道，油菜花开放的时节正是乏羊的时节。天气热了，羊儿们早早的起来，神采饱满的走下或者跑下山坡，吃了一肚子的青草，便被牧羊人赶着回家。回家的路一般都很不平坦，，最起码要爬一段山路，那时候正是春阳高照，暖烘烘热乎乎的感觉，人是可以体验到的，羊儿们也是可以体验到的，共同的体验是：乏，困。加上羊儿们将从去年春季穿起的一件厚毛皮袄背到现在，毛有多长，里面的温度有多高，作为万物的灵长，我们应该感受到。为了羊儿们的轻松舒畅，人们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急需办理的事情，剪掉它们身上的毛！生产队的羊由人安排它们群居，群居在一孔窑洞或者一座房屋里。它们的床铺是被打细了的黄土，加上那些家伙们很不讲究卫生，躺着大小便，总会将自己的皮毛弄得很脏很脏。那时候羊毛的收入算得上生产队非常可观的一笔收入。羊毛的成色决定着它的等级，而等级又与价格密不可分。那种很脏的羊毛绝对是换不来好价钱的。将羊毛剪下来再洗，那尤物便会随水飘散，无法收拢，造成很大的损失，于是聪明的人们便想到了洗羊，给羊洗澡。这是样两全其美的事情，既让羊儿们体验了一次只有人才会体验的身心享受，又避免了羊毛的流失。其实说起洗澡，洗羊一事还有另外的一个收获，那就是让农村的那些大人小孩们体验了一次洗澡的快乐，他们往往把这件事当作难得的奢侈享受。

　　大人们很少享有这种奢侈享受。那时候正是春耕春播的大忙季节，大人们都是些精壮劳力，抓革命促生产的神圣使命赋予他们，他们需要抓主抓重，所以我们那群十一二岁十三四岁的男孩们便得天独厚的捡了这个便宜。当然，生产队经营不是从我们那一代开始的，我们的父辈甚至祖辈，在十一二岁十三四岁的年代一定像我们一样的占过这样的便宜，因而他们的心理是很平静的，情绪是很正常的。他们曾经享受过洗澡的奢侈，他们也很希望他们的后代也能体验几次至少是一次这样的享受。

　　洗羊的事情在阳春三月。山上的青草勃勃的长上来，山上的小花灿灿的绽开来，现在想起来很有意境，可是那时候并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兴趣。那时候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刚刚从花朵里凝聚出来的毛茸茸的小杏子，是经过了一年风吹日晒雨林霜打雪盖的酸里透甜甜里含酸的杜梨儿。羊儿在山坡上啃草，我们架在树上掐青扭黄。待到羊儿们的肚子吃圆了，我们的牙齿被小杏和杜梨儿折腾松软了，太阳快要转到中天，气温变高了，水温变热了，便开始实质性的工作。

　　洗羊的地址当然是羊倌们选定的。一条小河，清澄的，有一个落差不很大的坎儿，相当于一个小小的瀑布。我们一群十几个孩子一个个脱得精光，亮着不很圆润的屁股，亮着瘦瘠的脊梁，亮着数得清的肋骨，每人拉起一只羊，扑通扑通进入水中，骑在羊儿们的脖颈上，将羊推到瀑布下，水流从羊的脊背上流过，将羊的全身淋个透湿，我们的小手便不停的在羊的皮毛上推搡揉搓。那时没有洗衣粉，没有洗洁精，肥皂也是每家每户每年一块定量供应，所以羊儿们享受不到这些，它们唯一可以享受的是皂角——这是羊倌们早已准备好的。其实这东西我们娃娃们也会弄来，可是大人们不放心。皂角树一般都很高，树体很光滑，而且树枝上带有尖刺，他们怕出事。等到我们将羊的全身浇得湿透的时候，便用皂角使劲的在它们的全身搓揉，搓揉出许多白沫，这些白沫被水冲进河里，浮在水面，跳跃着，欢笑着流向远方。

　　羊是驯良的动物，尤其是绵羊，很温顺。水温很适宜。它们乖乖的听任我们摆布，显出极其惬意的样子，间或发出一两声咩咩的叫声。当然也不乏调皮捣蛋者。它们吃足了青草，有的是力气，动不动就发起牛的脾气来，一摆头一仰脖子，就将我们弄得个仰面朝天，甚至将被它们弄脏了的水灌进我们的口腔，灌进我们的鼻孔，拨弄得我们发呕或者打喷嚏，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一百多号羊，大约一个时辰就洗完了。洗完了羊，便洗人。我们开始洗澡。十几个孩子，赤条条一字儿平摆在清悠悠的石板上。石板是冰凉的，光滑的。清澈温热的水从我们的头顶泻下来，浇在我们的头脸上，浇在我们的胸背上，浇在我们的腿脚上，毛虫钻心般的，使我们的心里痒痒的惬意，使我们的全身痒痒的舒坦。洗着洗着，便有人发起战争：打水仗，像傣族人过泼水节般的，扬起河水往对方的头上身上泼，河滩上顿时水花四溅，一片迷蒙，尖叫声欢笑声将河川激荡得活泛许多。洗净了，玩乏了，我们便爬上河岸，找一块儿绿茵茵的草地，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字，晒太阳。

　　现在，我进城了，我每周都要洗一次澡。当我泡进那个大大的浴池或者站在那个喷着热水的龙头下，我总能想起小时候与羊一起洗澡的乐趣，回味起那乐融融暖洋洋的感受，那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洗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