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拾荒人的梦想

拾荒人的梦想
文/阿依黛
　　新家具全是一块块的木板，被包装好了送过来的。拆开来后，纸皮盒子和泡沫很快就堆满了客厅，小山一样，挡着视线。安装家具的工人从小肯定是个玩积木的高手，不一会功夫，就在房间里装好了橱柜。他见我满头大汗地收拾着那些包装箱，便说，你们小区门口就有收废品的啊，叫他们上来清理就好了。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在那一个劲地整理着，越整越乱，搞得满屋子都飞着白色的泡沫星子，雪花一样飘在头发上，肩上，衣服上。 　　小区采用的是封闭式智能化管理，左侧门专走人，右侧门专过车。进出都要用ＩＣ卡。那些拾荒者就隔着条街沿着马路牙子坐成一排，大约有五六个的样子。他们蹲着，每人面前都有辆手推的平板车，车上立个大纸牌，上用毛笔书四个大字：收购废品。下面还不忘标上手机号码。纸牌都是统一规格，统一的隶书字体，看上去颇具产业化。他们的目光总是紧盯着小区里过往的人，偶有人望他们一眼，他们马上就齐刷刷地露出非常职业化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仿佛在问着，你家有废品吗？但同时他们又非常具有职业操守，他们完全可以在你眼里隐行，他们静静地守在马路边上，隔着一条街道，你想看见他们时，他们便在那里，你不想看见时，便感觉不到任何他们的存在。他们大多在附近的地方租房子住，房子是不带电梯的旧楼房，被二房东从业主手中租来，再用木板隔成Ｎ间，弄成房中房，以每间二百至五百不等的价格转租给他们。二房东类似于没有办公场所，亦没有执照资格证的地下房介，一个二房东手下通常有好些个业务员，男业务员们着西装打领带穿黑色皮鞋，女业务员亦是着职业套装裙和高跟鞋，完全是白领的装扮。我曾看见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子看上介于三十多岁至四十岁之间男人，也就是二房东，给他的业务员们开例会，似模似样，俨然ＣＥＯ的派头，只可惜他的身旁少了张大班枱，而且还不得不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指导工作。业务员们除了要汇报业绩，还得记些会议内容。临了，他再发给他们一堆写着租房信息的小广告，让他们四处张贴。张贴的工作总是不能停的，因为他们贴出去的东西被称作城市的“牛皮癣”，义工了见到就会毫不留情地撕掉，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有深。哪里有人撕哪里就有人贴。要不，收废品的拾荒者，怎么能看到这些传单，租上廉价的房子。这就是生活，真实地展露之处，总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心酸。 　　我过去时，正是午饭时间，他们都回去吃饭了，除了那个上了年岁的女人依然守在春日热哄哄湿乎乎的阳光下。她短发，穿着一身灰色的化纤面料的老式西服，见到我，她马上就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眼角布满了皱纹，眉目间却生花一般，其实，看上去蛮灿烂的。我叫她跟我去收纸箱子。没想到她却摇摇头，道，不行，这会不行，我马上打电话叫我老公去收，你把门号告诉我。我问她，你老公哪儿去了啊？干吗你不能上去收？她回话的节奏很慢，还喘着气，或许和她的胖有关。我得在这看着摊子，要是再有人喊收废品，不就没人了吗？我负责守在这里，他负责跑外面。他现在出去收旧报纸了，不远，该好了，我这就打他手机叫他过来。呵，没想到，收个破烂还分工这么明确，一个接单一个跑业务，真不简单。就冲这会一个人也没有，他们的摊子前却还派人守着，可见这两口子是非常勤奋的。 　　回去后不久，可视对讲机就响了起来，大门口的保安在问，你们家是不是叫了个收废品的上来？得到我的确定后，他才放人进来。来的是一个同样上了年岁的男人，黑色夹克因为过于陈旧，上面泛着许多灰白色的细小的绒球，进门前，他拿出自带的鞋套往脚上套着，我忙说不用不用，房子刚装修好，还没清理呢，没关系的。谦让中，他黝黑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质朴的红。他先将纸箱子都用力压成平面，一叠叠地码在一起，最后，再拿根塑胶捆条紧紧地把它们绑得结结实实，而那些飞来飞去的泡沫亦在他的收拾下，很快就服服帖帖地被装进了他带来的蛇皮口袋中，动作之麻利，堪称专业。见他忙得满脸是汗，我忙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喝了几口，之后，用很浓的湖北口音说了声：谢谢！我于是随口问道：“你是湖北哪儿的人？” “黄岗，林彪老家那边的。” “哦，好地方啊，黄岗中学很出名。” “是啊，我们那每年都要出不少人材。”也许是说到了他的家乡，他显得有些兴奋，干活时更起劲了。 　　从与他的交谈中，我得知，几年前，他在家里养过许多鳖，因为养鳖，他不仅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押了进去，还朝亲朋好友借了些钱，同时又向乡里贷了些款，原本是赚了些钱的，可刚还完贷，就遇到了鳖瘟，眼睁睁看着池塘里的鳖相继死去，他只有忍痛放弃。但欠大家的钱是要还的啊，于是，他只好带着老婆到深圳来找在工厂打工的一双儿女，想谋点事做做，儿女们就建议他们收废品去卖给回收站，他们有老乡做这行，每年能赚不少呢。我听说干这行的，上门收废品时，一是压低价格，以便送到回收站时好赚多点差价；二是在秤上搞点明堂，一般家庭也没几个和他们计较的，除非遇到自家备秤的老太太。慢慢的积少成多，每天还真是有些赚头的。拾荒人也不反驳，只是笑，笑中带着一丝埋藏不住的属于市井的得意。看来，他亦不例外的。几年下来，他们不仅还完了债，还存下些钱来。并且，他们的儿子还在这里娶了个湖南妹子当老婆，他和老伴就快有孙子了。我以为，他的故事接下来该是，在深圳再赚些钱，回家安度晚年，或者，几个人把钱攒到一起，供套小房子，类似的例子亦是很多的，常听说谁谁一家子从乡下来到深圳，租个房子在里边做面条，送超市，一年后就交了房款的首期，从此打算在这里安居乐业。 　　“再赚点钱，我就该回老家去了。”他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回去后，我还要养鳖。”我愣了一下，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那笑容里竟然有种莫名的东西让我感动，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真的汉子？能屈能伸，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忘心中的梦想，正如眼前的这位拾荒者！“我还有不少设备呢，值很多钱的，回去后都能派上用场。”“赚多些钱，我就要给我们那的学生娃买书交学费，好多人屋里穷，孩子考上学都没钱去读。”他还在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不平稳，我知道，他定是想到家乡的孩子们，难受起来了。他仿佛是在说给我听，又仿佛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我真的没有想到，在街对面的拾荒者里，会有这样看似平凡却不平凡的人。我总以为他们只是纯粹为了生存为了赚钱才来到这个城市的，却没料到，他们的心中亦是会有梦想的。并且，伴随着这梦想，还有更美好的心愿等待着他去实现。我忽然就有些感动起来，为他的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对孩子们的真诚。 　　那之后，我看见，他的老伴还是朝九晚五地守着他们的摊，胖胖的身子在越来越热的天气里显得有些累赘。或许是因为对他们有了些了解，或许是因为那个拾荒者的梦想打动了我，再看他们时，就觉得，其实，他们并不比别的人缺少什么，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格守着他们的生活方式。英雄本是不问出处的，拾荒又如何，只要是快乐的，只要是心中有梦想的，坚持下来，梦就会成真！更何况，他的梦里，还带着那样一群孩子。我路过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望一望他的老伴，她总是对我笑，偶尔也会问候一声，只是这样，就已显得她在他们中，与我是熟悉的。看得出，我向她打招呼时，她很开心。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区对面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也包括她，还有二房东及他的业务员们，谁也搞不清他们被城管赶到哪儿去了。每当家里出现纸皮包装盒或成堆的旧报纸时，我就会想起那个拾荒人，他，也许回到老家，继续创业去了吧，但愿前次的失败能成为他的经验，但愿他能梦想成功，养鳖的梦想及资助孩子读书的梦想都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