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曾经繁星密布的城
2021-12-26叙事散文江阳公子
题记:《希腊精神》第六章“柏拉图眼中的雅典人”云,文明是一个被用滥了的词,它代表的是一种高远的东西,远非电灯、电话之类的东西所能概括。文明带给我们的影响是我们无法准确衡量的,它是对理智的热衷,是对美的喜爱,是荣誉,是温文尔雅,是礼貌周到,是……
题记:《希腊精神》第六章“柏拉图眼中的雅典人”云,文明是一个被用滥了的词,它代表的是一种高远的东西,远非电灯、电话之类的东西所能概括。文明带给我们的影响是我们无法准确衡量的,它是对理智的热衷,是对美的喜爱,是荣誉,是温文尔雅,是礼貌周到,是微妙的感情。如果那些我们无法准确衡量其影响的事物变成了头等重要的东西,那便是文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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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凉的街,安静的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会想起在管星街上,在蟠龙山脚下,在落下。据说,落下是地名(然而,从来没有人知晓这个地方。另外,落下还是一个姓氏,落下闳),一个院子,一座高楼。一户人家不分白昼地守在楼上观察异象,满心欢喜倾听来自浩瀚天宇的动静。就这样,有一些人像一只只展翼上升的大鸟俯瞰城市,一大片辽阔的疆域。 是否,有一点点忧伤或是无边的喜悦?通过发现,关于经典的话题,伊塔洛·卡尔维诺不会是人类最后一个喋喋不休者,而关于古城的争论与阐释也会无穷无尽,甚至可以通宵的长谈抵达东方之既白。所以,一本书就这样翻了几页。再翻过几页,如夜宴要散了,躲在明亮的白昼背后。一些街道,一些巷子,一些走动的人在北街、武庙街、状元街,顺南街而下新街,穿过华光楼或登顶其上,然后下来站在其下的码头边,看江水灿烂、喧哗。不说话,就这样走。寻找汉唐时期留下来的高楼,那些夜晚。少年的脸,转瞬之间被夕阳镀亮,一再出现的疑惑成为困扰的一种。后来得到一本书,铅字横排落满浮土的工矿一度损伤了古城的怡然。事实上,一些人,梦想之一就是拥有一部旧版的《保宁府志》,或一八五一年的《阆中县志》。不然,在行旅的路上只好读《路史》读《山海经》……自然,风雨敲窗,借着昏黄的烛光深入古典的城。那就是,(谁,能把一部城市建筑史书推敲得如此精密、精致和充满浩然气息)每一条街道都是引文和脚注,像一根细而长的金丝,镶嵌和编结所产生的动荡在锦缎上闪烁不定。 ——纯净细碎的阅读,在深入地探求一种可能的存在。米粮市街,屏江街冷清。牛市街没有牛哞。盐市口街上摩肩接踵,挥汗如雨之际咸味太过拥挤。置身钟灵毓秀之境,真的想再发生一次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时期。像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时期里天空闪烁着星辰,不眠的眼睛。 ……眼睛里的星辰,或星辰一样的眼睛。是要有星辰,大而圆润的月亮。如果没有,总是有雨过天晴的。在一个人的想象中,《阆中县志》是一本秘密的书,阆中的疆域如一张桑叶让人听得到细密精致的咀嚼:蚕,或丝绸与春天的雨水。彭城坝。兰家坝和朱家山。青龙堡。铺岭上。王家嘴:遗址,新石器或商周时期,一直到道光元年的木刻治城图。秘密之书有一些晦涩的性质,但是它的确无所不包,它收藏了所有黑暗、偏僻和过去的知识。神异的却是有一些篇章和很大一部分字句超过了人可以想象的范畴——缺失和散轶,足以构成一座城市永远的痛和遗忘,失落!什么是可说的?或者说是所有自然科学的命题,都是可说的。真要是这样,阆中图书馆应该虚设,图书管理员回到蒙尘的案头进行梦的解析。要不让管古籍的人消失。真正有用的线装书永远在某个石窟库存着。说阆中就是天帝藏书处,也许不无道理,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阆中历史于典籍和田野考古上的断层问题了。一些重要的佐证好似丢了钥匙,许多年后谁也找不见了,一种迷失没有门径,阆中人走不出阆中城的三面江光,四围门高,像黑夜走不出黑夜然后被黑色的夜晚纠缠,而持久的纠缠是为了期待星星的出现。 一颗星星的出现,远远不够。比如,汉唐时期那哪里是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四颗五颗数十数百数千万数以亿计乃至于更多颗不胜枚举的星星的问题!继续在街道上晃荡,晃来荡去,一会看见这里一会看不见这里,一会看见那里一会看不见那里,一会儿东街、西街、南街一会儿太平寺街、寿山寺街、白花庵街。如果懒得走了,实在走不动了,就以马拉松的姿势或是换成低空飞行,贴着一扇一扇的青瓦屋面,滑翔。偶尔抬头,发现天空很蓝,深邃的颜色如同嘉陵秋水。要不然,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吗?!消逝和远未来临的?记忆里纷纷剥落的片段?秦阆中城?汉阆中城?唐阆中城?宋阆中城?明清阆中城?甚而更为久远的巴子国都以及更为早些的“郛郭衢路,制度宏达,隐然有大国风”……在人与物与天之间,什么事是曾经发生的?什么事从来就是知道或不知道的?生命。伦理。价值。情感。宗教。激情。想象。直觉。形而上的本体这些星星,美德几乎一切可以赋人生以意义和价值的东西,都是不可说的。它们是夜晚的星辰,在观星楼上,夜晚的灯盏竟然如此神秘,以至不能被说,只能在沉默中予以显示。凡不可说的,只能显示——维特根斯坦如是说: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 沉默的阆中,具备了惟一和不可复制性而有所专属(矫情而且腐朽,古奥乃至秘而不宣):查商务印书馆一九九二年重排本《新华字典》注释第二百七十页(独一的)释义,〔阆中〕县名,在四川省——川东偏北,在落下的一个夜晚,一个人卧于榻上。泫然以泪,他似乎沉于幽蓝的水底,透过澄静的波澜俯瞰星空。每当一颗流星划过,他就翻身而起。他站在浑天仪前,夜色阵阵涌荡,江风吹过街道,寂静前行或有感于南津、马哮、梁山、河溪、锯山、土地、滴水的七关合护,一座城市成就于金汤之固,并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如一部秘史,如星云在暗中的运行。 秘密之书,黑暗之书。大火烧过、大风刮过,灰烬中残简、陶瓷、铜器碎片和一枚青铜锁扣,一段被杂草荫覆的剖面层锲入了数百年前的人牙,一垣城池遗迹。藉此,追索曾经存在的一切,包括多年来想要寻找和发现与古城历史相匹配的物证,而经典的伟大就在于堆垒,在于不断的诠释、发扬、模仿,再创作。比如,纵横交错的窄窄的街道,优雅凌于河道之上的桥,壮观的广场,华光楼,联翩卧于房脊的青瓦。一种完全不同的阅读体验,一种层累、叠加。铺陈和敷衍对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而言,无论穷尽怎样的想象都不为过,无论怎样的曲解正解都没有什么可以盖过它本有的光彩。故而,阆中的歌咏只有不够,没有不足——更为重要的是,对这样一座经典之城可以说,还没有一部文字构成了对如此经典的经典性附丽,更为有效的超迈阅读和重构。虽则,任何对经典的穷形尽相,都不过是简要的提纲。 世界荒凉,星云灿烂而灯火万盏。夜晚的中天楼,一个人的世界的中心。城周苍山连列环拱,风景层集,气象恢弘深远,城就在风水严密缠护之处选址营构,亭台楼阁等建筑深契了传统风水意象,按东南西北辐射四方布局以应“天心十道”之喻。以航拍的视角,洞悉阆中的建筑范式: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仰望星空,境界高迈,旷远,充实,丰富而安静。安静而丰富,沉稳而饱满:安静,是因为摆脱了控制;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的精神。 毫无疑问,城的诞生就是从仰望开始的。仰望星空,黑夜明亮,在精神的家园里把天文学当成修身课的一种必须。跪下来,子夜之书总是城最为软弱的部分,是白昼所保存的世界在理性的背面容纳了人类千变万化、无穷无尽的错误,汇集了所有的奇谈怪论和奇思妙想,所有的猜测、幻觉、传言和胡说,而《华阳国志》、《寰宇记》、《资治通鉴》中的阆中多不录秘书,或叙异事,仙佛人鬼以至动植和矿物的类聚。倒是令人颇为讶异,《阆中县志》有奇文可资娱乐。诸如天文志中陨石、彗星条,诸如余志“纪地”中玉女房、空同树,星神车,“纪事”中王屏藩墓、田雪晴等辑录多有诡异之处。要知道,白昼的背面才是记录人的黑夜之所。黑夜的美妙、迷狂、恐怖和神秘,人在黑的夜里放纵怪癖…… 听江中星体之间的对话,夜晚降临。夜,躺在床上遨游星河,想睡,也睡不着。翻开《阆中县志》:天文志。地理志。艺文志。社会风俗志。余志——此际,好安静的夜晚,好宁谧的阆中,浩瀚而亘古的星汉有落下闳、任文孙、任文公、张道陵、周群、周巨、周舒、袁天罡、李淳风……汉唐时期的阆中,古代天文中心的阆中!走在当时的街上,碰见一个人,又一个人,他们峨冠博带,儒雅俊逸,他们登高送目,登坛仰望星斗。他们在大地上划一条几近三百六十度的线,画一个圈。这个圈应该是嘉陵江。再一圈一点,继续划拉下去,划上纵纵的几道线,横横的几道线,便是城市的主要街道,次要巷子里弄。一切按规划实施,严格的程度源自与生俱来的某种敬畏和对易理的辨析。至于在夜空之下,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像绵延的山脉和数不清的星星那样更让人心情平和的了。日月的光辉盖过了繁星的闪烁,只要愿意转过街角,就回到夜,子夜。不要想,而要看——对天空、大地、整个宇宙的惊讶和服膺之情。 打开迟钝的肉眼,透过迷蒙的斑点,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城。真正不安的不是地理和天文的阆中难以穷尽,而是人文(真正的迷途在黑夜,长久的孤独也在黑夜,真正的黑夜在简单的行囊之外,一个人的行旅只有一个黑色的夜晚那么短,或那么长),城的修筑固然是过去编纂的大书,而后出转精愈发“光荣归于原典”的诸种诠释则如雨后春笋般必将使古城更加焕然壮采——宗教、建筑、绘画、书法、诗歌、纺绩、印染、农耕等等精微日常,在汉唐之际的阆中曾经轰然如鲜花盛放,灿然至今。 像今夜所见,像阆中夜晚的此刻。披衣起坐,中庭仰望,整个星空刹那间弯曲如优美的弧,波动,起伏,最隐秘的涟漪应和着江风。眼睛忽然就亮了,(只是,思念了很久的一些人现在很想在深夜拥抱他们,拥抱一些场景一些像星子一样发着光的人和事。然后)一个夜晚出现了!一个夜晚是一个汉唐的侧影,一个夜晚是另一个汉唐——汉唐背面的汉,唐,或之前之后一度繁星密布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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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凉的街,安静的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会想起在管星街上,在蟠龙山脚下,在落下。据说,落下是地名(然而,从来没有人知晓这个地方。另外,落下还是一个姓氏,落下闳),一个院子,一座高楼。一户人家不分白昼地守在楼上观察异象,满心欢喜倾听来自浩瀚天宇的动静。就这样,有一些人像一只只展翼上升的大鸟俯瞰城市,一大片辽阔的疆域。 是否,有一点点忧伤或是无边的喜悦?通过发现,关于经典的话题,伊塔洛·卡尔维诺不会是人类最后一个喋喋不休者,而关于古城的争论与阐释也会无穷无尽,甚至可以通宵的长谈抵达东方之既白。所以,一本书就这样翻了几页。再翻过几页,如夜宴要散了,躲在明亮的白昼背后。一些街道,一些巷子,一些走动的人在北街、武庙街、状元街,顺南街而下新街,穿过华光楼或登顶其上,然后下来站在其下的码头边,看江水灿烂、喧哗。不说话,就这样走。寻找汉唐时期留下来的高楼,那些夜晚。少年的脸,转瞬之间被夕阳镀亮,一再出现的疑惑成为困扰的一种。后来得到一本书,铅字横排落满浮土的工矿一度损伤了古城的怡然。事实上,一些人,梦想之一就是拥有一部旧版的《保宁府志》,或一八五一年的《阆中县志》。不然,在行旅的路上只好读《路史》读《山海经》……自然,风雨敲窗,借着昏黄的烛光深入古典的城。那就是,(谁,能把一部城市建筑史书推敲得如此精密、精致和充满浩然气息)每一条街道都是引文和脚注,像一根细而长的金丝,镶嵌和编结所产生的动荡在锦缎上闪烁不定。 ——纯净细碎的阅读,在深入地探求一种可能的存在。米粮市街,屏江街冷清。牛市街没有牛哞。盐市口街上摩肩接踵,挥汗如雨之际咸味太过拥挤。置身钟灵毓秀之境,真的想再发生一次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时期。像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时期里天空闪烁着星辰,不眠的眼睛。 ……眼睛里的星辰,或星辰一样的眼睛。是要有星辰,大而圆润的月亮。如果没有,总是有雨过天晴的。在一个人的想象中,《阆中县志》是一本秘密的书,阆中的疆域如一张桑叶让人听得到细密精致的咀嚼:蚕,或丝绸与春天的雨水。彭城坝。兰家坝和朱家山。青龙堡。铺岭上。王家嘴:遗址,新石器或商周时期,一直到道光元年的木刻治城图。秘密之书有一些晦涩的性质,但是它的确无所不包,它收藏了所有黑暗、偏僻和过去的知识。神异的却是有一些篇章和很大一部分字句超过了人可以想象的范畴——缺失和散轶,足以构成一座城市永远的痛和遗忘,失落!什么是可说的?或者说是所有自然科学的命题,都是可说的。真要是这样,阆中图书馆应该虚设,图书管理员回到蒙尘的案头进行梦的解析。要不让管古籍的人消失。真正有用的线装书永远在某个石窟库存着。说阆中就是天帝藏书处,也许不无道理,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阆中历史于典籍和田野考古上的断层问题了。一些重要的佐证好似丢了钥匙,许多年后谁也找不见了,一种迷失没有门径,阆中人走不出阆中城的三面江光,四围门高,像黑夜走不出黑夜然后被黑色的夜晚纠缠,而持久的纠缠是为了期待星星的出现。 一颗星星的出现,远远不够。比如,汉唐时期那哪里是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四颗五颗数十数百数千万数以亿计乃至于更多颗不胜枚举的星星的问题!继续在街道上晃荡,晃来荡去,一会看见这里一会看不见这里,一会看见那里一会看不见那里,一会儿东街、西街、南街一会儿太平寺街、寿山寺街、白花庵街。如果懒得走了,实在走不动了,就以马拉松的姿势或是换成低空飞行,贴着一扇一扇的青瓦屋面,滑翔。偶尔抬头,发现天空很蓝,深邃的颜色如同嘉陵秋水。要不然,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吗?!消逝和远未来临的?记忆里纷纷剥落的片段?秦阆中城?汉阆中城?唐阆中城?宋阆中城?明清阆中城?甚而更为久远的巴子国都以及更为早些的“郛郭衢路,制度宏达,隐然有大国风”……在人与物与天之间,什么事是曾经发生的?什么事从来就是知道或不知道的?生命。伦理。价值。情感。宗教。激情。想象。直觉。形而上的本体这些星星,美德几乎一切可以赋人生以意义和价值的东西,都是不可说的。它们是夜晚的星辰,在观星楼上,夜晚的灯盏竟然如此神秘,以至不能被说,只能在沉默中予以显示。凡不可说的,只能显示——维特根斯坦如是说: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 沉默的阆中,具备了惟一和不可复制性而有所专属(矫情而且腐朽,古奥乃至秘而不宣):查商务印书馆一九九二年重排本《新华字典》注释第二百七十页(独一的)释义,〔阆中〕县名,在四川省——川东偏北,在落下的一个夜晚,一个人卧于榻上。泫然以泪,他似乎沉于幽蓝的水底,透过澄静的波澜俯瞰星空。每当一颗流星划过,他就翻身而起。他站在浑天仪前,夜色阵阵涌荡,江风吹过街道,寂静前行或有感于南津、马哮、梁山、河溪、锯山、土地、滴水的七关合护,一座城市成就于金汤之固,并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如一部秘史,如星云在暗中的运行。 秘密之书,黑暗之书。大火烧过、大风刮过,灰烬中残简、陶瓷、铜器碎片和一枚青铜锁扣,一段被杂草荫覆的剖面层锲入了数百年前的人牙,一垣城池遗迹。藉此,追索曾经存在的一切,包括多年来想要寻找和发现与古城历史相匹配的物证,而经典的伟大就在于堆垒,在于不断的诠释、发扬、模仿,再创作。比如,纵横交错的窄窄的街道,优雅凌于河道之上的桥,壮观的广场,华光楼,联翩卧于房脊的青瓦。一种完全不同的阅读体验,一种层累、叠加。铺陈和敷衍对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而言,无论穷尽怎样的想象都不为过,无论怎样的曲解正解都没有什么可以盖过它本有的光彩。故而,阆中的歌咏只有不够,没有不足——更为重要的是,对这样一座经典之城可以说,还没有一部文字构成了对如此经典的经典性附丽,更为有效的超迈阅读和重构。虽则,任何对经典的穷形尽相,都不过是简要的提纲。 世界荒凉,星云灿烂而灯火万盏。夜晚的中天楼,一个人的世界的中心。城周苍山连列环拱,风景层集,气象恢弘深远,城就在风水严密缠护之处选址营构,亭台楼阁等建筑深契了传统风水意象,按东南西北辐射四方布局以应“天心十道”之喻。以航拍的视角,洞悉阆中的建筑范式: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仰望星空,境界高迈,旷远,充实,丰富而安静。安静而丰富,沉稳而饱满:安静,是因为摆脱了控制;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的精神。 毫无疑问,城的诞生就是从仰望开始的。仰望星空,黑夜明亮,在精神的家园里把天文学当成修身课的一种必须。跪下来,子夜之书总是城最为软弱的部分,是白昼所保存的世界在理性的背面容纳了人类千变万化、无穷无尽的错误,汇集了所有的奇谈怪论和奇思妙想,所有的猜测、幻觉、传言和胡说,而《华阳国志》、《寰宇记》、《资治通鉴》中的阆中多不录秘书,或叙异事,仙佛人鬼以至动植和矿物的类聚。倒是令人颇为讶异,《阆中县志》有奇文可资娱乐。诸如天文志中陨石、彗星条,诸如余志“纪地”中玉女房、空同树,星神车,“纪事”中王屏藩墓、田雪晴等辑录多有诡异之处。要知道,白昼的背面才是记录人的黑夜之所。黑夜的美妙、迷狂、恐怖和神秘,人在黑的夜里放纵怪癖…… 听江中星体之间的对话,夜晚降临。夜,躺在床上遨游星河,想睡,也睡不着。翻开《阆中县志》:天文志。地理志。艺文志。社会风俗志。余志——此际,好安静的夜晚,好宁谧的阆中,浩瀚而亘古的星汉有落下闳、任文孙、任文公、张道陵、周群、周巨、周舒、袁天罡、李淳风……汉唐时期的阆中,古代天文中心的阆中!走在当时的街上,碰见一个人,又一个人,他们峨冠博带,儒雅俊逸,他们登高送目,登坛仰望星斗。他们在大地上划一条几近三百六十度的线,画一个圈。这个圈应该是嘉陵江。再一圈一点,继续划拉下去,划上纵纵的几道线,横横的几道线,便是城市的主要街道,次要巷子里弄。一切按规划实施,严格的程度源自与生俱来的某种敬畏和对易理的辨析。至于在夜空之下,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像绵延的山脉和数不清的星星那样更让人心情平和的了。日月的光辉盖过了繁星的闪烁,只要愿意转过街角,就回到夜,子夜。不要想,而要看——对天空、大地、整个宇宙的惊讶和服膺之情。 打开迟钝的肉眼,透过迷蒙的斑点,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城。真正不安的不是地理和天文的阆中难以穷尽,而是人文(真正的迷途在黑夜,长久的孤独也在黑夜,真正的黑夜在简单的行囊之外,一个人的行旅只有一个黑色的夜晚那么短,或那么长),城的修筑固然是过去编纂的大书,而后出转精愈发“光荣归于原典”的诸种诠释则如雨后春笋般必将使古城更加焕然壮采——宗教、建筑、绘画、书法、诗歌、纺绩、印染、农耕等等精微日常,在汉唐之际的阆中曾经轰然如鲜花盛放,灿然至今。 像今夜所见,像阆中夜晚的此刻。披衣起坐,中庭仰望,整个星空刹那间弯曲如优美的弧,波动,起伏,最隐秘的涟漪应和着江风。眼睛忽然就亮了,(只是,思念了很久的一些人现在很想在深夜拥抱他们,拥抱一些场景一些像星子一样发着光的人和事。然后)一个夜晚出现了!一个夜晚是一个汉唐的侧影,一个夜晚是另一个汉唐——汉唐背面的汉,唐,或之前之后一度繁星密布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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