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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追随时光跳舞   

2020-09-17叙事散文冉令香
25年的光阴,被酒杯一声轻微的撞击,紧紧地链接在一起。酒杯碰撞,叮当之间点亮了那段青葱岁月。欢声笑语,仍是当年萦绕耳边的感觉,而此刻却剪辑着记忆里那些发黄的老照片。一张张经过时光雕琢的面孔,风化了青春岁月,昔日的印痕依然清晰可循。“大家猜,

  25年的光阴,被酒杯一声轻微的撞击,紧紧地链接在一起。酒杯碰撞,叮当之间点亮了那段青葱岁月。欢声笑语,仍是当年萦绕耳边的感觉,而此刻却剪辑着记忆里那些发黄的老照片。一张张经过时光雕琢的面孔,风化了青春岁月,昔日的印痕依然清晰可循。
  “大家猜,那天函授监考我遇到了谁?”一个猛然爆料,如一瓢冷水兜头浇进滚沸的汤锅,沸腾熄止,还原回平静。
  谁?!在大家愣神,面面相觑的瞬间,我立刻猜到了她——萍!年过不惑,她再入考场?替考!替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考英语!那份自信和自傲,谁会有?
  叹息、质疑之声在酒桌上蔓延,关于萍的话题象釜底添薪,翻涌的浪头再起。而窗外,那疏密错落的绿荫,埋头于正午阳光的直视下,默读着心底的那一片片光斑,浅了,深了;浓了,淡了,悄悄私语着,连一丝风也不好意思去搅扰。恰如我初见萍的那个午后,那件果绿色衬衫,又在眼前隐约浮现。
  我入师范报到那天,办完入学手续走进宿舍。一个窈窕的身材正在铺前收拾。果绿色的确良衬衣,乳白色筒裤,及腰长的马尾辫一甩,扭过头来冲我一笑。她就是萍,恰好睡在我的下铺。
  从此我常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站姿。不知道萍对于自己的身材有没有感觉,行走之时,自然曼摇,那一份娇媚慢悠悠溢过来,不知吸引了多少来往的视线。每逢饭时,22人的集体宿舍里,味道丰饶,杯勺叮当,咀嚼吞咽谈笑之声充盈。萍不声不响吃完饭,右肩斜靠着床头栏杆,软绵的腰肢自然侧立成S形,整个人早已钻进了书里。那天她边走边读,走到拐角,停下半天没动。她朦胧感觉到有物体迎面而来,便潜意识地躲闪,靠边站了,意思是让对方先走。不料想对方这堵墙心诚意实,愣是等着她明白过味来,愕然扭头而去,也没有躲让的意思。她那时正自学英语,整天抱着本厚厚的英语字典在宿舍与教室之间来回搬运。
  读师范三年,我当了三年灯官儿。那根翠绿色尼龙灯绳连接着房梁上十五瓦的灯泡,拴在我的床头,默默地进行着黑暗与光明的接力。熄灯铃响过,我总要俯身看萍探出床沿的脑袋缩回去没有,她时常就着微弱的灯光静读,对于周围来往噪杂的洗刷谈笑之声,充耳不闻。灯绳在我的手里一紧,暗淡的灯泡“啪嗒”一声轻叹,合上疲乏的眼,浓浓的黑夜围拢上来,才听到她窸窸窣窣缩进被窝的动静。
  沉迷于书本,她安静得象一座静美的雕像。倘若一不留神碰触,她骄躁的脾气却如漂浮上升的气球,“啪”地一声骤然爆裂。那天课间操几个男生嬉闹,冷不防把她心爱的书撞到了地上。她的粉脸一沉,一声怒叱,那男生臊红了脸,垂下头去逃之夭夭。接下去的半天,没人敢和她接茬。大家都知道,那横眉立目下的一张嘴巴,正兜着一腔火焰,任何轻微的碰触都会引发熊熊之火。倘若哪个不看势头的想做和事佬儿,她一声尖叫如锥子一样扎过去,只让对方缩了脖子落荒而逃。殊不知,黑白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萍,怒起丹田时,那份娇气就化作了戾气。她岂能心慈手软,善罢甘休?她必将余勇追穷寇,杀个片甲不留,方才罢休。故而,男生背后戏谑之“小辣椒”,以解心头之痒。
  萍举手投足间早已将自己演化成了独有的风景,凭借那份满满当当的自信与自负,鹤然孤立于众同学间。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十九岁,青春的华彩咄咄逼人。萍上身着一件浅绿色镂空花喇叭袖毛线衫,柔顺的长发披散至腰际,微风抚弄着发梢,空中弥散着洗发露淡淡的馨香。她挺腰坐在脚踏风琴边,挥洒修长的手臂投入地弹奏。“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倘若是叮咚奏鸣的钢琴,配上琵琶的轻拢慢捻,定是余音绕梁的凄美韵味。只是那脚踏风琴太不应景,如何懂得眼前伊人优雅的情韵?这一上一下脚踏的风箱太逊色,只惹得来往行人频频侧目。而萍依然故我,直弹到日落霞飞,万道金光穿过西天的红云,慢慢收敛羽翼的时候,她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把自己站成夕照窗前的一道风景。
  激情荡漾的五月,缀着毕业季的惶惑姗姗而来。尽管一张张青春张扬的面孔,难以遮掩内心的彷徨犹疑,同学之间却突然增生了更多的亲昵,互相试探着走近对方,抓住学校生活的尾巴,描画出最温馨、浪漫的一笔。于是周末就有了结伴游玩。那个周末,我班自发组织到济南旅游,同学自由搭配合影,我竟然是与萍合影的唯一一人。不管是斜倚在雄伟壮观的黄河大桥,还是倒着大明湖畔的岸柳清风,她那件草绿上衣包裹的率真与自信,迎着灿烂的阳光溢出来,拘谨的我倒成了反衬。走进大明湖,大家自由活动,约定下午三点在门口集合。我这个方向感极差,只会依靠太阳找感觉的乡里瓜,便直接跟定了萍。她济南的亲戚曾带她游过大明湖,仅凭这一点,我对萍的信任骤然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依赖。
  二十余年的时光匆匆,筛掉了太多记忆留存。关于大明湖的亭台楼阁、水榭长廊,早已弥散进岁月的尘埃。只有那天的焦灼和恐惧依然镌刻在心底。下午三点,我俩转到门口时,却没找到一个同学。又继续傻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没见到熟悉的面孔。“咱们会不会等错了地方?”我的疑虑并没有打破萍的自信。“大明湖就这一个门,再等等。”后来,在我的坚持下,我俩一路打听着绕到西南门,才知道将近两个小时内发生的变故。眼看天要黑了,其他同学都陆续赶到了集合地点,只缺我俩。派出去寻找的同学也无功而返。包车司机耍横,破口大骂,把大家都逼到车上,开车要走。否则,他一个人开车回返。大家纷纷下车与司机抗衡,班主任拉下脸皮央告司机回去找。僵持不下时,我俩终于转到了西南门。双方的争执骤停。司机恶狠狠地把一截烟头扔到地上,踏上一脚碾碎,咒骂着,爬上了驾驶座,“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班主任扫了我俩一眼,扭头上车,重重地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同学们谁都没用埋怨,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俩长出了一口气。车内凝重的气氛,渐渐聚拢压过来,几乎令人窒息。我羞惭地靠在座位上,一路忐忑。“咳!错了就改呗。有什么可后悔的?”萍竟然把头一歪,靠着后背沉沉地睡着了。“西南门事件”怎会触动萍长久以来在心底高筑的自负感?
  毕业后再见到萍时,我们已是函授班的同学。相对于大家选修的文秘、政治、或者数学专业来讲,萍很时尚地学了英语专业。我们在校三年并没有开设英语课,萍却坚持自学考中了当时人才稀缺的英语专业,这无疑给大家心理上又引发了不小的震动。时隔一年,同学相见格外亲热,三五一伙地谈得热闹。萍双手揣在裤兜,左腿支撑,右腿潇洒地抖着,抖着,旁若无人地高扬起下巴,凝视着远天的一片云朵一声不吭。此后,她象消融进大海的水滴,再也不见踪影。
  时隔20余年,萍才首次主动与同学联系,却因她当年的毕业分配报到证丢失,需补办。至此,关于她的一些信息才影影绰绰地浮出水面。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组合拼接起来,复原着萍毕业后的行走轨迹。那些感情浓烈的字眼缝隙中,透露出的依然是一个我行我素的身影。
  据说,萍最初被分配到偏僻的乡村小学,心高气傲的她硬是拖了一年没报到上班。经过艰难的拉锯战,她终于被男友调到市里某公司。眼看她即将走进婚姻殿堂时,却又与某成功儒雅的男士交往过密。男友的纠缠与恐吓,亲人的围剿与逼迫,重重叠叠地包绕上来。正当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她却快刀斩乱麻,一个潇洒的转身,转战到济南安家落户了。
  对的,错的,歪斜的脚印,一个个串联起来,正是她一贯坚持的行走方向。那个孤绝的后背上不知背负过多少非议和白眼,但她依然故我,走在自己孤寂的路上。她从不在乎周围的闲言碎语,也从不左顾右盼别人的指手画脚。取与舍,她甄别的如此清晰明了。她始终循着自己的心声,坚定地行走。
  众人的质疑声、赞叹声、叹息声在酒桌上熄灭了,激情与酒精催发的红潮飞上一张张岁月洗礼的脸颊。我扭头看窗外,一阵阵清风摇曳,那斑斑驳驳的绿荫铺展着身子在轻盈舞蹈。萍常挂在嘴头的那句话倏地跃上枝头:“我做事,从不后悔。”是啊,她那颗桀骜的心何曾服过输?她一直在追随着时光跳舞。
   2014-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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