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醒在青草榻上
2020-09-17叙事散文肖娴
从那条路上下去,向右一拐,走不了几步那座大桥便出现在视野的尽头。连同大桥后面那些陡峭的坡地,还有坡地上那些半新不旧的红色砖房,它们在我眼里有一种危险的美感,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突来的大风刮进河滩,成为河滩上往事的残骸。然而我的担心又是多么的多
从那条路上下去,向右一拐,走不了几步那座大桥便出现在视野的尽头。连同大桥后面那些陡峭的坡地,还有坡地上那些半新不旧的红色砖房,它们在我眼里有一种危险的美感,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突来的大风刮进河滩,成为河滩上往事的残骸。然而我的担心又是多么的多余,时光越千年,一切物事的存在自有它的理由。就像此时的阳光,现在它已经被左边的一排高楼挡在了身后。我走进背阴处,这里是一段密集的商铺,卖果蔬也卖日杂,有一间茶屋,似乎和这里的商业氛围及不相称,几年前我曾在那里买过一种叫金骏眉的茶,还有一些荷叶。荷叶用来减肥,那个叫金骏眉的茶呢,因为那茶名实在好听,怎么联想都像是一个妩媚且性格热辣的美人,但是买了也没怎么喝,因为味涩,便送了一个懂茶道的朋友。每一次在这条街上行走,总觉得只有那家茶叶店,是能够让我萌生出一些怀旧的感觉。世间白菜、萝卜、土豆抑或苹果、橘子、香蕉,那只能果腹,但茶却更为出尘,像书是能够慰藉我的精神的。 到了桥上,阳光又从桥上跳将出来,通透无比,像撒落的金币。正是中午时分,阳光的力度已达到了冬日的极限,它照得人越来越轻盈,轻盈中有又了一种慵懒,想在阳光的怀中美美地打个盹或大声地唱支歌。我心中这庸常得芝麻一样小小的愿望,像一尾小鱼从我心湖里欢快地游出来,在水面留下一串美丽的泡沫,便沉进了我心底的水草中,但今天我必须洗手做羹汤,去履行一个周末“煮妇”的职责,做一碗温暖的鸡汤,去慰藉冬天给家人带来的严寒。我走向那个杀鸡小摊,桥上共有两个杀鸡的摊点,左边的摊主是个有高又胖的中年女人,右边的摊主是个不高不矮的瘦男人,说四川话,听不大懂。这是这座桥上一年四季中,几乎一成不变的风景,说是风景其实更像是桥上的两个道具。右边的那个男人除了杀鸡还杀鸽子,在我的记忆里鸽子是吉祥、灵慧的飞禽,记得少年时和小伙伴看露天电影,有许多镜头里总有些有关鸽子的场景,初夏的清晨晨曦微泻,一群鸽子拍翅飞过城市的天空,鸽哨下是朝霞渐渐染红的半边天和城市林立的高楼,还有宁静的法国梧桐。鸽子飞过之后男女主人公才闪亮登场,意念里,鸽子就是我喜欢的那部电影里,那个喜欢穿灰色风衣的男主角。所以当我在桥上,第一次看见一不小心就要成为盘中美餐的鸽子时,就像看见了落难的美少年,被人绑架后即将推向刑场。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但多年来形成的饮食底线,使我无法接受一只神性的生灵,成为商业社会里餐桌上的美味。那个男人的摊点在我心中便条件反射地有了抵触。女人除了杀鸡再无它物,无形中她更具备一个“杀手”最基本的操守,不杀飞在蓝天白云间的精灵,似乎心底更为本分善良。所以我更愿意亲近那个女人。 女人面前摆着一只粗钢筋焊接的长方形鸡笼,里面站立着二三十只颜色各异的鸡,鸡们你拥我挤时不时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鸡笼旁边是一只煤气罐,还有三只大铁桶,和一张干净的案板,一把铮亮的尖刀躺在案板上的阳光里,阳光在刀尖上无声地跳着芭蕾。周遭的一切在阳光下杂乱而又安宁。在我之前已等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选准了一只羽毛褐红的公鸡,杀鸡的女人把手伸进鸡笼里,鸡们咯咯咯地惊叫着全都向四面角落里退去,女人努力地抓了几下才抓主那只公鸡的脖子,她有些吃力地把鸡从鸡笼里提了出来,那只鸡的叫声像一匹撕裂的帛,我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女人身旁的案板上,阳光在刀尖上跳的更为热辣,似乎发出河水流过石板时若有若无的声响,女人走到案板前娴熟地抓起刀柄,一只手抓起鸡红红的鸡冠,用力向后一拉,一股鲜红的血液便哗地飞溅出来,眼前的阳光红了一下,我心里一抽赶紧别过脸去。女人把鸡扔进一只冒着热气的铁桶里,热情地招呼我说:“买鸡吗,这是刚刚进购的土鸡”。她指着那只鸡笼对我说。我迟凝着,在心里做着矛盾的斗争,但到底一家人的口腹之欲还是战胜了我对一只鸡的怜悯。我选择了一只羽毛灰黄的母鸡,却并不想目睹一只生灵在阳光下消失的场面。我叮嘱女人说半个小时候后来取。女人讨好地连说:“用不了半个小时,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我踏着大桥旁边的水泥台阶走进了河道里,河道里冬日的河水已经瘦成了一尾游蛇,经过重建后的河滩,多了两条褐红的人行道,我眼前的这条人行道旁边是一片绿绿幽幽的三叶草的草坪,我蹲在青草前,有意无意地寻找着另一株三叶草,它是这种草的另类,生着四片叶子。一个朋友告诉我说,若能找到四叶的三叶草,好运便会在黄昏来敲你的门窗。这近乎童话般的寓言我是从来都不信的,但今天的阳光下我想,我若能找到一株四叶的三叶草,那其实是预示着那些在大桥上消失的鸡们,已被刀尖上的阳光带进了温暖的天堂。 我的目光四下里搜寻着,此时阳光已经开始西斜,三叶草坪像一个美丽的青草榻,阳光像个远古的美人,有些倦怠地躺在草榻上,可是阳光依然是醒着的。时光越千年,在阳光未冬眠之前,一切物事的存在都会有一个美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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