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直面死亡

　　昨天请大师们为一月前去世的婆婆做了将近一天的道场。婆婆生前信佛，这是子女们为她的去世尽的最后一道心意了，也代表着葬礼活动的最后结束。 　　饭后小妹为婆婆量血压时她还没有任何异样，突然说了句“不舒服”歪在了沙发上，随后除了一个“药”字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去了，救命的药片还含在口中未及咽下。抢救了五十分钟后，医生晃动着手中厚厚一打儿平直的心电图纸给我看，不肯再进行徒劳的抢救。泪眼婆娑中目视沙发上横陈的老人尸身，看着老人毫无生气的呆滞的脸和没有丝毫活力的身躯，我真不相信生命竟如此的脆弱：滂沱泪雨、撕心裂肺的呼喊和疯狂的撼动，都无法使逝去的生命醒来, 刚刚还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就离开了人世。 　　当墓地工作人员将骨灰盒放进墓穴，在墓穴上盖上一块沉沉的石板，然后拿着小铁铲一铲一铲的用水泥封住了墓穴后，那小小的墓穴就成了操劳一生、为亲人们奉献了所有的善良老人安居的地方。 　　连续半个多月，我心口像堵上了一块儿大石头，憋闷的透不过气来。如今家人们已不再哭，他们如我一般已把眼泪哭干，知道了什么叫悲痛欲绝、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死亡、什么叫生命、什么叫触目惊心。 　　婆婆年轻时追随公公四海为家吃了不少苦，后又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的风风雨雨，含辛茹苦的养育大了四个儿女，紧接着又帮着拉扯大了四个孙辈。年满70岁的老人，早已到了该松松心颐养天年的时候，但她仍天天坚持拖着已不灵便的腿接送小外孙女上学、给全家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星期六、日更是老人家为孩子们紧张忙碌的时候，她总是为孩子们准备好可口的水果、零食和一桌十几个菜的丰盛大餐。她无疑是贤惠的妻子、伟大的母亲、可亲可敬的女人，她这一生都是为老公、为孩子们而活，她以为亲人无私付出为自己的幸福，她此生无疑是快乐的。婆婆不缺钱花，可是她舍不得去体检、舍不得去看病、舍不得自己吃好吃的穿好穿的，她愿意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她爱的亲人们身上。为体谅子女们上班辛苦她没节制的操劳、为子女们工作生活的不顺她夜不能寐……。 　　如今突发的心源性猝死一下就要了她的性命，她苦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没有享受过什么就这么去了。 　　作为唯一的儿媳，我经历了从婆婆去世到安葬为止的一切过程，第一次这么近的直面死亡，直面死亡所带来的一切。带着十几年来婆媳亲情应有的彻骨悲伤我亲历了一切过程，从家里送到医院太平间、从为老人家穿寿衣到目睹她被推进火炉、从目睹老人化妆后宛如生前的音容到转瞬间变为一副热气未散的骨架，我的心一直在下坠、下坠，堵得透不过气来，心力交瘁得面临崩溃的边缘。 　　婆婆生前说过，我要是有一天不行了就通通快快的走，不给你们添麻烦。恐怕她自己也没料到，她竟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谁能料到一个活泼泼的生命竟是如此的不堪死神的一击？我眼前总是浮现出婆婆斜躺在沙发上毫无生气的面容和躯体，这就是我那操劳了一生没享受过任何福的婆婆！瞬间暴死，她辛苦了一辈子结果就落得了这么一个凄惨的结局！ 　　随着前来哀悼的人们的哭泣声和葬礼的步步接近，沉浸在悲痛中的我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冷。我仿佛经受了一场肃穆冷酷的洗礼，停滞的心不断在品味着生的意义。心因婆婆去世的悲痛而停滞，也因婆婆去世的刺激而从另一个地方苏醒，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死亡真的就这么可怕，它有着这么强的穿透力，穿透了我的生活也穿透了我的心。 　　子女们是孝顺的，但她为之付出了一辈子的子女们除了痛哭几场、为她办一场唢呐乐队吹打伴随21响礼炮送行的风光葬礼、请大师们为她的灵魂做超度外，还能为她再做些什么呢？到最后该笑还得笑，该过日子还是得过日子。活着的人还会好好的活下去，短暂的悲痛会渐渐淡化，每人依旧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生活依旧会回归旧日模样抑或更加欢乐多彩，最终只有每年的清明才是悲悼她老人家的时刻。　　 　　婆婆在世时，从做饭到日常琐事几乎全是一人操持，轻易不让别人插手：“你们上班都够累的了，歇着去吧，我来。”别人拗不过她只好依从。婆婆突然离去，瞬间的仓皇过后，一切留白顺理成章的很快得到了填补：与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的大妹一下就长大了，迅速熟悉了家里存放的各种东西的位置，扮演了女主人的角色，而公认做菜好吃的我则突然成了大厨师，变为了大家聚到一起时理所当然的掌勺的，平时连碗都懒得洗的小妹夫也居然知道给自己和老婆炒米饭吃了。婆婆娇惯子女毁了自己的身体，然而她离去所腾出的空间立刻得到了填补，且很快就将见不到任何存留过的痕迹，她如此度一生到底值与不值？ 　　人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人之生存的意义在于活的过程，这道理谁都明白。可如何活的有意义？一千个人恐怕有一千种答案。婆婆若在天有灵，看到她去后不久她为之付出一切的亲人们已淡漠了悲伤、生活随之步入正轨，该是喜还是悲？或许真正的感受是悲喜交集。喜的是亲人们依旧生活的幸福快乐，悲的是悲伤虽仍将延续却似乎早已散去，欢歌笑语正愈演愈烈。 　　昨晚我又把酒醉后的老公臭骂了一顿：“人到中年了，抽烟喝酒还没个节制，还要不要命了？”老公的话倒也痛快：“没命拉倒，还省心了呢。”是啊，工作压力、生活重担、肩负的各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似一座座大山压在人的肩上，生活是如此的累，而一死则一了百了了。人到中年，也越来越涉及到死亡的话题。某某同学某某朋友得了癌症、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中年猝死，连原本热闹非凡的同学聚会也蒙上了暮色的气息：某某中风了、某某得了病、某某陡增多少白发。呜呼哀哉！我不惧怕死亡，却一直找不到生的意义，吃喝玩乐、醉生梦死、官位钱财、肉体享受，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如我婆婆吗？婆婆的一生可赞可佩，却未必可取。 　　有人说，生的意义在于生存的过程；有人说，生的意义在于实现自己的追求；也有人说生的意义在于使自己生活的快乐；更有人说管它生的意义是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而哲学家们可能会说：生存就是消耗资源满足个体享受，同时为社会和后代创造财富。说法不一而足，活法千样万种，我们到底该如何生存，才能生活的快乐而有意义，才不枉来人世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