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无声的手语

　　　　　　　　　　　　文：沧海 　　一个只能用手表达语言的人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健康人，而四丫就是这样一个只能用手表达喜怒哀乐的人，四丫是我邻居家的小女孩，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四丫原本会说话的，四岁那年一场高烧退后四丫的声带就再也没有发挥过作用，从此就成为了哑巴。 　　她的父亲原先是一个煤矿的总务，掌管着矿上三千多人的吃喝拉撒，文革期间莫名其妙被批斗后从明良煤矿下放到了大花箐五七干校下设的农场接受劳动改造，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农场宿舍，认识四丫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哑巴，她妈妈干脆伤心的叫她四丫，意思是四岁的时候她就哑了，那时候人们很贫穷，每月就十几块的工资，加上缺医少药，靠一些草药的偏方医治了也没有任何效果，四丫依然不能说话，她妈妈只能哀叹着任命，认为这是上辈子做了坏事的报应，就这样顺其自然了。 　　四丫经常在无人的时候，用手托住腮帮子静静的审视着蔚蓝的天空，静静凝视着看着滑过蓝天的白云那漂亮的姿式，好像在心里幻想着什么，眼里经常流淌着泪水，让人生出许多的同情，偶尔与我们玩耍的时候总用手比划着一些让我们谁也看不懂的手势，生怕我们歧视而不要她与我们一起玩儿。 　　都是一些苦孩子谁都愿意与四丫玩儿，并不会因为她是哑巴而嫌弃她，一些调皮的孩子总会用手当着四丫的面去抓自己的鼻子，抓鼻子的手势是哑巴的忌讳，意思是急得抓鼻子都说不出话儿来，被惹急的四丫总是羞怒的追打着那些出自己洋相的孩子，但是追打的结果是四丫没有能够打着那些调皮孩子报仇，反被他们把四丫的缩筋裤一把拉下，羞怒的四丫只能用流淌着眼泪而又没有声音的表情作为抗议，心疼她的只有她的妈妈，夜里，我总能听见她妈妈低低而又压抑的抽泣声。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我们一天天的长大，四丫也与我们一样慢慢长大，只要课余我们出现的地方，四丫总会跟着我的身影奔跑跳跃着，分享着我的快乐与忧愁，快乐的时候，四丫会努力比划着高兴的手语分享我的快乐。 　　调皮的男孩经常会挨扁，在我品尝竹笋爆炒墩子肉屁股上挨竹棍抽的时候，四丫会闻声冲出来拉住我母亲的棍棒，眼泪流淌着泪水，用手比划着为我辩解，母亲也心疼四丫自然就会放过我，而四丫总会用手为我擦去疼痛的泪水，轻轻的为我抚摸着竹棍留下条条竖竖的痕迹，甚至用自己的口水涂抹那些红印痕，想给我一份开心好让我们快乐起来，老人们常说，口水有消炎的作用，我乐意让她这样为我疗伤，心里总是荡漾着一种骄傲的感觉，起码也有人会心疼我呢。 　　四丫之所以愿意跟着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能够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我会拼命的保护她，不惜与那些欺负她人在地下扭打着，而四丫总会用衣服清洁灰头土脑的我；看露天电影的时候，我会把最好的位置给她；下雨的时候，宁愿我挨雨夺也会把雨伞给她，甚至我会背着她过那些泥泞湿滑的泥塘；我会把自己摸来的鱼和黄鳝送给她父母，与她一起分享着劳动所得的快乐；她经常在高兴的时候总会翘着大拇指对我比划着，用这种方式对我表达她的夸奖之情。 　　就这样一天天的下去，我看懂四丫的手语，从她无声的手语中我看懂了她内心丰富的感情世界，更看出她内心的渴望，她渴望着能够象我一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面背诵课文。我心疼而无语，只能手把手教她写字，尽管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按照我教她的比划认真的滑动着笔杆，当她在纸上按照我教她的弯弯扭扭写出“关琳华”的时候，我高兴的用手势比划着告诉她，那就是你的名字，四丫高兴的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声，旋即泪水夺眶而出，扑在我的怀里欢快的抽泣着，用手比划着让我做她的哥哥，我答应下来，满足了她这个天真的欲望。 　　我给了她一本新华字典，用手教会了她汉语拼音的声母韵母组合方式以及查找汉字的形式，我不在的时候，她静静的在家里用字典翻着查找汉字，再把汉字模仿下来等候我回来帮她批改作业，我们玩耍的时候少了，倒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充裕多了。 　　七九年落实政策的时候，她父亲平反，调入了我父母所在的单位，补发了劳动改造期间停发应该所得部分的工资，她父亲在落实政策拿到补发工资的那天，特意张罗了一桌并不丰盛的晚宴，专门宴请我家四口，说是答谢多年来我们家对他们的照顾，尤其是感谢我这些年来对四丫的关怀，说我人小很懂事，为他们老两口分去了很多的忧虑，说四丫是个苦命的娃娃，能够成为今天的样子他们很高兴，那天晚上，廉价的酒让两家的父亲都醉了，他们说了很多亲热的话，他们觉得压抑在头顶的乌云总算散开了，从此也就轻松了。 　　高中的时候，我高考去了县二中，距离她有三十多公里路，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身体发生的微妙变化，只觉得四丫越来越好看，玲珑的身材就像她妈妈一样漂亮，油亮乌黑的辫子垂在腰际更显妩媚动人。每逢假期，我和四丫依旧在一起，让她分享着我的快乐，她总是动情的用手比划着为我叫好，用无声的手语安慰我说我一定会是有用的人材。 　　哑巴心灵手巧这话不假，四丫尽管不能说话，但是眼睛明亮心里特聪明，能够从我眼神中看出我的欢乐与忧愁，总会变戏法似的用灵巧的手语让我得到一些安慰。她感激我背她的情景，感激我教她写字的情景，她感激我对待她的一切，我有一种冲动，想等我有了工作我会娶她的冲动，甚至让热血涌动的我产生出把她拥抱在怀里轻轻抚弄她躯体的冲动，想到我对她的承诺，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天下没有哥哥去亲密自己妹妹的举动，一个与我同班的女生取代了她走进我的视野，成为了好朋友，满足了我这个冲动。 　　一九八三年，我高中毕业，为了报效祖国毅然报名应征。收到入伍通知书的那天，四丫焦急的找到我，送给我一双四丫精心用彩色丝线纳织的鞋垫，用手比划着告诉我，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第一次针线活，没有一个圪塔，如果绣鞋垫有了圪塔，今后两人会吵架，我感激四丫的这份纯真的情义，默默接过鞋垫将我的文具盒送给了四丫，在心里想此去风雨两茫茫，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就算是给四丫的一份美好祝福吧。 　　汽车和列车载着我的梦想和对四丫的祝福远去了。在解放军59野战医院，我看到了专程来看望我的关叔叔和四丫，已经很成熟的四丫焦虑的拉着我的手用手语安慰我，让我依偎在她的怀里一口一口喂我糖水鸡蛋，我用手语告诉了她被女朋友抛弃的事实，这个无情的事实让四丫很惊异，惊异之余安慰我你是有用的人材，还会怕找不到老婆，四丫善解人意的温情让我感动，让我坚定了一种信心。 　　一九八六年八月，我探家回到了家乡，我迫不及待的去找四丫，但是四丫的妈妈留着泪水告诉了我一个仿佛晴天霹雷的消息，四丫就在前几天死了，在一场车祸中走了，四丫在信里得知我伤好归队的情景，原本要去部队看我，要把心里的话儿用手告诉我，要去看看为我英勇献身的珍，没有想到搭乘的货车在弥勒翻车，无情的车门在变形的时候夺去了四丫的生命，我悔恨的捶打着自己的头，懊丧自己为什么要写信回来，让这样一个好人就这样走了，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已经不是健康人的四丫，这世间，还有很多东西四丫没有体验过呢，但是无情的事实已经无法挽回，我内疚的是，也许是我害了四丫的命，我恨无情的苍天，你为什么总要把这样的灾难降临在一个柔弱而又苦命的弱女子身上。 　　芳草萋萋长满野花大花箐的南面坡上，静静的躺着四丫孤独冷清的墓，周围没有其他陵墓，只有四丫孤独的躺在这里，天空的乌云翻卷着，仿佛在为四丫吟唱着无声的挽歌，我默默站在凄清的旷野，独自在四丫的墓前流泪，回味着四丫曾经给予我的欢乐，幻想着四丫能够看见我胸前闪烁着光芒的军功章。我走了，为了我的理想和信念，留在我脑海中是那永不泯灭无声的手语，那就是四丫对我的安慰和理解。 　　写到这里，我的耳边好像传来手语的歌曲，在孟庭纬温情的歌声中那仿佛就是四丫的身影飘荡在我的面前，四丫走了，她依然活在我的心中，她那无声的手语永远挥动在我的面前，我静静听着她发自内心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