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曾经的乡村】之四:场院
2021-12-26抒情散文惊涛拍案
【曾经的乡村】之四:场院5、场院文\惊涛拍案场院在村子北面,是村里的集体财产,也是村民们聚集开会的地方。场院独立于村北半里地之外,视野开阔。中间是一拉溜六间房,南面围了一圈泥垛的院墙,院墙外面挖了四五个大坑,是用来积肥的,围墙东边留了个院门……
【曾经的乡村】之四:场院
5、场院
文\惊涛拍案
场院在村子北面,是村里的集体财产,也是村民们聚集开会的地方。
场院独立于村北半里地之外,视野开阔。中间是一拉溜六间房,南面围了一圈泥垛的院墙,院墙外面挖了四五个大坑,是用来积肥的,围墙东边留了个院门,门外对着一口甜水井,井外围是一片树林。房子北面,是一个巨大的南北向大场,平坦光滑,四周垛满了庄稼秸秆,有麦秸垛、玉米秸垛、芝麻垛、高粱秸垛。还有巨大的草垛。一年四季,这里都平整而干净,有月亮的晚上,村里的男女娃子都去那里玩耍,做游戏,吵吵嚷嚷地非常热闹。沉浸时间久了,母亲们大声呼唤吃饭的声音开始在村子里此起彼伏,玩耍的人不光装作没听见,还相互偷偷地笑,仍旧欢喜地冒着犀利的小风,浑身是汗地跑来跑去,直到脾气大的母亲开口大骂,或者某个小点的孩子被作弄哭了,这才一哄而散。其时,大得出奇的月亮挂在天上,闪着鬼魅般的眼睛,让人心里空旷旷的,好像堆满了玻璃糖,晶莹透明有一丝甜蜜。
场院里的一拉溜房子主要是牲口棚。西头两间是草棚,东头一间是杂物室,放些队里的铡刀、犁铧等一应生产工具和杂物。中间三间,是通着的,还没进门就能闻到呛人的牛粪味和青草味,在门口站一会,就能看清,屋里东面,北墙是一头大炕,铺着草席,放着黑乎乎的被褥,炕中间的灶门被熏得黑乎乎一片,西面两间,南北两排全是石槽,栓着队里的牛马,石槽边被马牛的脖子磨得油腻光滑,它们都专心地咀嚼反刍,嘴角流着白沫,如果没有人说话,满屋子都是吱咯吱咯吃草的声音。
队里的饲养员是个老头,声音尖细,眉毛花白,并且有几根出奇的长。我们背地里都叫他笑面虎,老头见人就笑,但是时间长了,你就弄不清楚,他对你是疼爱的笑还是阴险的笑,他总喜欢出其不意地捉弄人,让人下不来台,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窘得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尽管曾经发誓,再也不去那里了,但是过不了多久,就又不由自主的溜进去。
这里充满着无限的神秘和诱惑,其中之一,就是可以找机会,偷点芝麻塞到嘴里,那芝麻,简直就是一粒粒饱满的油葫芦,越嚼越香,香到骨头缝里去。没有芝麻,果子饼也是很不错的。果子饼是花生做的,坚硬的锅盖大的圆饼,偷偷地掰一小块塞到嘴里,味道比不上芝麻,但比豆饼好。就算实在没有果子饼饼,那豆饼也可以解馋的。其次,因为村里人都喜欢到这里来,人凑多了,就开始吹牛、说书、讲古、讲稀奇古怪的怪事,讲吓人的鬼故事,我们在紧张和害怕中怀着渴望,听得胆颤心惊却意犹未尽,只要坚持着听完,再坚持着跟定一个大人疯狂地跑回家,那第二天在伙伴们中间吹牛的资格,就铁定有了。
饲养员是院中的四爷爷,总笑眯眯地讲最恐怖的故事,而且都是有名有姓,有村名的,让你不由得不信。比如,他说他认识的一个人,爷爷会奇门遁甲,晚上给人说要到济南府去买东西,结果,第二天早晨真的买回来了,原来,他会把路像纸一样折过来,三折两折,就跟从屋门到院门一样随便,他还在济南府逛了两条大街,吃了一顿甜沫。他还说,邻村一个人,得了“撞克”,被死去的一个亲戚缠上,用死人的声音说话,家人就请了一个会“阴阳”的先生去,先生也会功夫,不怕,就和这个借尸还魂的死人对骂,死人骂不过他,作势要冲过来拼命,被他用手里的一个纳鞋用的大针,一招“飞针点穴”,啪地一声扎到人印堂上,“死人”就被点住了,然后,让人按住四肢,在九个脚趾上扎了针,只留一个大脚趾,让这个死人滚蛋。第二天,得撞克的人就恢复了正常。当然,我们听的最多的,是岳飞、杨家将的故事,后来,村里有了小喇叭,刘兰芳开始说评书,才知道,他们说的故事,和喇叭里说的,有那么多不一样的地方。
饲养员的任务,就是每天给牛马铡草喂草,并及时清理牛马的粪便,我们要听故事,常常要以帮忙铡草、喂草为代价。那时,我们都有往队上交粪的任务,但是,牛马就那么几头,刚拉下来,就被赶牲口的人给拾到草筐里去了,就算早起也捡不到,我们只好趁晚上听完了故事,从院子里出来,中间偷偷折回去,爬过短短的土墙,铲点冻得坚硬的牛粪装进筐,第二天再缴上去。后来,被这个老头发现机密,就偷不成了。我们只好胡乱在在一点粪里掺点带草的土,晚上洒点水,冻成一团,缴上去应付了事。
场院里最好玩的事情,是夏天过麦的时候,集体要煮几桶绿豆汤给大家解暑,我们可以趁机占点便宜,痛快地喝上几碗。队里的支书是个高瘦的老头,经常开会,喜欢手里捏个小红本本,叫红宝书,站到粪堆上或者竖起的石滚子上,闭着眼大声开会,说话的时候,闭着的眼皮还一动一动的,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个这个……啊……这个这个……大人们都说他不认字,我们一直奇怪他为什么老是拿个本子做什么,老说这个这个是什么意思?
房子北面的大场,比四五个院子还大,夏天收麦,秋天收秋,大人们都集中在那里忙活,我们则钻空子捣乱,被人们赶来赶去,觉得很好玩。大人们到一块,老爷们总喜欢给女人们开粗野的玩笑,我们听不明白,他们却哈哈大笑,好像很有意思似的,比如,八妮给三新他娘说,三新他爸要是不听话,晚上就不让他上床,一脚把他蹬下去,他们就笑得很开心,我们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三新他爸那么高大,他娘那么瘦小,别说三脚,十脚也蹬不下去。我们问过三新,他说从来没有蹬过,这是八妮胡扯,这个不要脸的假爷们。八妮是个大老爷们,却起了个丫头名,就被我们很看不起。我们等待的是麦秸开始垛成垛,崭新的麦秸被石滚子轧成了纸条一样的薄片,干净、光滑、明亮,在上面打擂,冲上去打出溜滑、翻跟头,清爽又没有危险。有一年我穿了新布鞋,在上面玩,结果,掉了一只,吓得大哭,很晚了都不敢回家,半夜里从门前的柴火堆边上被找回家,虽然仅仅挨了一顿臭骂,从此对麦秸垛满怀仇恨,再也不去了。
大场里因为大,人们一年四季基本都在那里忙活,就发生好多事情,有人吵架了,有人赶牛轧麦场被牛牴伤了,有人偷吃芝麻被抓了……我们最喜欢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要发生,就全部冲上去围了看,然后被大人赶出来,跑到一边议论这件事,谁对谁错我们不在乎,在乎的是有新鲜的事儿冒出来就行。有一年秋后,玉米收到大场里,要扒棒幄(玉米锤的包衣),就分到各家,全村男女老少都提前穿了棉袄棉裤去扒棒锤,扒完的棒锤是公家的,但是扒下来的棒幄却是各人的,棒幄是点火的好柴火,还有人偷着用棒幄编小辫(一种坐垫)。这样的场面隆重而又热烈,跟过年一样热闹。我们很兴奋,等吵吵闹闹地热乎到半夜就失去了兴趣,开始打瞌睡了。就在这个时候,还是光棍的八妮去撒尿回来,忽然大声嚷嚷他的棒幄少了,他喊了几声,没有人吱声,他就说,我喊一二三,要是再不还回来,我就说孬话了。然后他就喊了,有人骂他,他不在乎,接着就喊:是哪个丈人拿了我的棒幄?女人们就骂他缺德,让他八辈子找不上媳妇。他笑,接着还这么喊。后来是他爹看不下去了,骂他吃饱了撑的,他才住口。但过了几年,这个家伙还真在村里找了个东北回来的媳妇,不知道他的老丈人,是不是当初真拿了他的棒幄?
冬天里的大场就清闲多了,下了雪,就成了我们打尜、踢沙包、滚雪球的地方。有一年冬天,一头脾气大的牛冲出牲口棚撒欢,结果,掉进了院门东边的水井里,等弄上来,腿摔断了一条,不能干活了,队里就商量杀了它吃肉。这家伙跟疯了一样,断了一根腿还好几个人抓不住它,就有人从家里拿来了火药枪,冲它开了一枪,它挨了一枪,才嚎叫着倒下去。很多女人就流泪,嘴里嘟囔着造孽啊……那一年元旦,我们都吃到了喷香的牛肉。
后来,生产队解散,牛马、石槽和农具都分到了各户,场院就闲起来了,人们晚上再要凑热闹,就到狗舅家去。等我上初中的时候,房顶都塌下来,成了废墟。后来有人花钱买了整个场院里的房子,把砖头都扒出来,弄回家,场院就成了空场子,有几户人家将那里做自己的麦场。
再后来,人多地少,那里就全被人你一块我一块地改造成了粮田地,种满了庄稼,庄稼都很旺实,看得人眼热。而当初那个人气很旺的场院已经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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