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二十四年恨悠悠

　　当我告诉母亲楼上漏水房间快成了一口池塘的时候，母亲照例又开始数落父亲了。“总是要这样不想事，走的时候还一张嘴交给我让我去修理。枉费一个男子汉！” 母亲的话固然是不中听，可是这让我想起幼年时在老家，母亲架起大小桌子和高矮椅子，又让我和弟弟在下扶住后爬上去够着屋顶修漏的情景，心里一阵酸楚。 　　我的母亲一直是个心性坚强的女人，我想也许就是因了她的坚强，所有的人们包括她的丈夫，才都放心让她撑。可我的母亲不应该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是个美丽聪慧体质柔弱的女人，应该受尽千百宠爱，就算不能如此，她最起码也应该得到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能得到的——她的男人的宠爱——她再坚强也是个女人，柔软如“水做的骨肉”啊！然而没有。 　　我始终不明白，虽然我知道父亲深爱着母亲，可是这么多年，为什么他还是没学会两个字——体贴呢？ 　　父亲深爱着母亲，从开始到现在。最初，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可以作证。后来，每次吵架后母亲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他都会变得异常蛮横，像个耍赖的孩子拦腰抱住母亲不放。再后来，母亲跟他谈判要离婚的时候，他没办法只好又不讲理的拿出母亲一生的赌注，我，作为要胁，说要离婚就不让孩子读书了。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见过父亲用其他的方式表达过他的爱。 　　订婚后带母亲去县城买衣服，中午不吃饭只买了十个包子充饥，母亲不喜欢吃只吃了两个，饿着肚子回家。生了我和弟弟，从来不亲热抱抱，不喂饭，更别说换尿布了，冬天都是母亲一手提着锄头一手端着尿布盆去到池塘敲开厚冰寂寞刷洗。我比弟弟大不了多少，每吨饭都是母亲喂，父亲和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但等母亲喂完了我们就是人去桌空残羹冷炙菜去盘空了……也许这些我是无从佐证的，但自我记事，所见的父亲的种种疏忽也足以让人心寒。 　　我始终认为女人这朵花，没有男人的温柔体贴浇灌是很快就会枯萎的。之子于归。归，“歸”字的简体，《说文解字》里解“歸”为“女嫁也”。《诗经》里“于归”也就是女子出嫁，这一归字，我进一步理解为归宿，归依。男人是女人的最终归宿，女人嫁过去了，就像是一朵花终于找到她生长盛开怒放结果的乐园安土了。在这方安土这个乐园里，男人的悉心呵护是她快乐的源泉，是她安心的保障。这点，我父亲是失败的。 　　父亲首先是弱待母亲的亲人。四岁时父亲和母亲的一起打架事件我至今历历在目。舅妈因为要躲计划生育来我家住了几日，走那日，舅妈前脚出门父亲后脚就开骂，杀鸡宰鸭，待你祖宗八代吗？母亲个性始终是坚硬的，她不会逆来顺受，虽然她是远近闻名的贤妻良母。我理解母亲。两人结合了，自然不应该再分你我，你的爹是我的爹，我的妈是你的妈，我的姐姐妹妹也是你的姐姐妹妹，怎么就不该杀鸡宰鸭？这是起因，具体打架过程我就不详说了。 　　除掉讲话骂人从不分场合，不分轻重，口无遮拦，尖刻恶毒，父亲最最让人痛心的是弱待母亲的身体。母亲素来体弱多病，可是每进一次药铺都得看尽父亲脸色，逢结帐时总是恶言贯耳，冷眉冷脸，就像是被挖了祖坟。每每这时我就觉得母亲真可怜。 　　父亲也从不懂维护自己的妻子。有一年母亲跟隔壁的阿姨吵架，对方摆起泼妇骂街的架势，声声“婊子”震耳，父亲在一旁一声不哼半言不发。更有甚者，总是一家四口满堂而立的时候，他还“婊子婊子”骂得欢快响亮。就是那一次，我母亲猛然扬起菜刀，朝着自己的脑袋一刀挥下去，断了半把头发，伤痕现在还摸得着。那半把头发在我家墙壁上挂了几年，我现在想起来心里都还会发悸。 　　很多很多，比如父亲从不磨刀，从不修订破了的玻璃窗等等等等，我来不及一一细数。只是常常想起些情景觉得母亲很悲惨。做女人做到这份上真是凄凉，不如在娘亲身边当一辈子老姑娘合算。 　　所以我明白母亲的不甘。十年前，当我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听见母亲对来说劝她的朋友说感情不能勉强的时候我在窗外拍手叫好，并且隐瞒她和叔叔约会的地点，甚至连叔叔来家里吃饭过夜都滴水不漏。我总想，叔叔是个好人，你看他给我和弟弟讲故事的时候，妈妈笑得多欣慰，多美丽呀，只有在这时候，她才真正是个女人啊。六年后，我质问我的朋友，当你看着电视剧里由于夫妻感情不和而引发了婚外恋，你是否揪着心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呢？是。那么为什么我的母亲不可以？ 　　我丝毫不是要诋毁我的父亲，至今为止我爱我的父亲，从不逊于爱我的母亲。而且我感谢他的善良宽厚像遗传一样感染影响了我。我像尊敬母亲一样尊敬他，也像怜惜母亲一样怜惜他。我的日记本里，许许多多都是关于他与母亲的矛盾，我欲偏向母亲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从来少言语，从来不会找人倾诉苦楚。我总想父亲是孤独的，是苦楚的，是心酸的。 　　我也丝毫不是要继续鼓舞我母亲的婚外恋。长大了，我开始明白责任与背叛。母亲选择了嫁给父亲，就要一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所以当我再次发现母亲与叔叔的蛛丝马迹的时候我内心感到深深的失望，我觉得对父亲不公平。 　　只是，从父亲与母亲的婚姻里，我明白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一个男人最应该给他女人的是什么，所以我的标准，体贴永远是首选。我真的希望，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懂得好好呵护自己的女人。女人这朵花，金钱没法让她健康生长，首饰没法让她变得更加美丽；贫瘠无法消磨她的意志，磨难也不会褪减她的光芒，只要有体贴和疼爱，她就会热烈地生长，温柔地绽放，守着你的窗儿，长开不败。 　　母亲嫁给父亲已经二十四年了。当年在老家，母亲有怨，但还是在村里独占鳌头，无人不说她是个好母亲好媳妇。十一年前我们来到镇上，至今，母亲也有怨，可是除去她的出轨，她依然是个抓家的妻子，孝顺的媳妇，慈悲的母亲。二十四年恨悠悠，母亲啊，我怎么才能为你做主？父亲啊，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