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

　　 在那边 　　打给母亲的电话，有时候就像点开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在某些背景里，那些人物在母亲的絮叨里出场，一些剧情开始展现。这些叙述就如同剧本里的旁白那样，有前情有后续。做为唯一的听众，我却总能在那些讲述里，看见那些人物渐渐走过来，鲜活地行走在那些故事里，而我总是能看见那些背景，就好像我一直都在场一样。
　　打给母亲的电话，也总是在接通的瞬间，暗暗地松口气。心说：还好，一切还好。那么，这样的时刻，该安心的除了我，还有母亲吧。给母亲的电话总是隔二天或是三天必然要打过去的。一次没接，必然会追着打第二次。第二次无人接听，脑海里就瞬间开始计划：该请谁速速赶往母亲那里呢。
　　昨天打给母亲的电话，第三次才被接起来。有些埋怨的责备，母亲便赶紧着解释，刚才送一个亲戚到路边，看他上了出租，交代了去长途车站的方向和地点，才上楼来。当然，出门匆忙，忘了带手机。
　　母亲说刚才上楼，看见空荡荡的楼道，心里有些难过。经过三楼，就想起三楼王家的老二，可怜的老二竟然都走了百天了。也没看见过老二的媳妇和孩子来过，也不知道娘俩住到哪里了。楼道现在很干净，宽展了，和过去一样亮堂了。可怜的老二住在楼下时，总是收集搬迁的人家丢弃的东西，那些物件渐渐码满了楼道，占据了楼梯间，蔓延到了楼下的拐角。那时候，来往的人都嫌弃着老二，又感叹着老二的勤勉和节俭。
　　可怜的老二却还是得了不可治的病，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老二收集的众多的家什，老二认为终会有用的器械和工具，最终在一个下午被悉数卖光。所得的钱财没有抵消老二一天的医疗费用。
　　母亲叹息着王家老二，我也就在母亲的话语里，经过了三楼的门前，恍惚就进去了。看见了满当当的一家人，王伯威严地坐在沙发那里，四个壮硕的儿子穿梭不断地进进出出，媳妇们的身影一一从各个角落闪过来，又飘远了。那些媳妇们都有着怎样的眉眼，居然恍惚到看不清了。我想我终究是离的太久太远了，经过太多的人和事，昔日的她们已被我的记忆消磨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至于王家四兄弟生了四朵金花，终究成了王伯闭不上眼的遗憾。至于王伯最后葬在那里，我都模糊的想不起来了。现在的王妈又住在哪里？母亲或许说过，我却是懒的记住了。
　　我慢慢想起的是王家比我们来到这里更早一些，最初年轻的小两口从很远的陕西来到玉门，落地生根，慢慢成了儿孙满堂的一大家。现在，这样的一家人随着可怜的老二走出我的记忆，我也想起王家的儿子们和我们兄妹是做过同学的，当然是可以算是看着彼此慢慢长大的。可怜的老二比我的兄长年长，那么应该是年近五十了吧。这样想的时候，走过来的老二却依然是英俊年轻的一张脸，可怜的老二究竟是怎样的呢？我是再也不能看见的了，就像他的兄弟们现在都在那里，四朵金花又在何方，我是从来不问也不想打探的。
　　太多这样的人家都无需去打听了，曾经他们像一颗颗种子从五湖四海珍重地来，现在，他们的孩子们又像蒲公英一样飘到四面八方去了。到了哪里，还有什么重要的吗？就像他们现在睡在哪里，谁又去那里燃起了柴草，点燃了冥币食物，谁会对着那里的风说话，睡在他乡的他们有没有想家乡，谁知道呢。
　　就像我也不知道，清明会不会流泪，十五和年三十还会不会看着月亮想家呢。
　　母亲接着絮叨刚才送走的亲戚，母亲说亲戚是你们李家的。是某个爷爷家的孩子，因事特意绕道过来看看的。至于母亲口中提示的爷爷，是八爷爷还是那个爷爷？心不在焉的我转头却忘记了，那个按着家乡的叫法，该称呼叔还是爸的远方的亲人，在母亲的讲述和描绘里，无论怎样的重叠，始终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了。我说不记得这样的一个人了，母亲便开始提示：那人曾经夸赞过幼年的兄长。而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个爷爷曾经预言过我的出生。
　　那个据说会麻衣相的爷爷，据说会根据生辰八字称骨算命。做为本家，他成功的为母亲预言了很多事，其中自然包括我的出生。据说母亲怀着我时，梦到了我的父亲从部队上寄回家三条裙子，每条裙子上都是黑色的牡丹花。人们对母亲的梦不以为然，这世上，那有什么黑色的牡丹花？试问：谁见过？荒唐！
　　这位爷爷就说了：黑牡丹正因为世上没有才显得稀奇。而三条裙子暗喻着三五成群，是告诉母亲一生将要有三个孩子。而一模一样的黑色牡丹花是告诉母亲这一胎必然是一个女儿，而母亲也只有一个女儿的命。
　　这个预言被证实是真的。甚至是被一再验证了。母亲后来还有过生育的经历，只是那个孩子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我便开始了日夜的嚎哭，尤其是面对着母亲日渐偌大的肚子时，愈加皱着眉峰哭到凄厉，几欲气绝的程度。众人用尽各种手段，威逼利诱均在我的哀哀嚎叫中宣告失败。直到母亲临产前，意外跌倒，一个女胎流走的同时。我的哭声也神奇的戛然而止。
　　没有人说见过黑色的牡丹，也没有人给我描述过黑色的牡丹，自然有些暗怀的向往了。直到偶然在网页上看到了一朵黑牡丹，所有的神秘和幻觉瞬间坍塌。从此再也没有一丝憧憬了，相比黑色的花朵，我终究更喜欢色泽明朗的花朵，也许我终归是俗气的吧。
　　母亲念念不忘的家是故乡，是我出生就注定远离的地方，那里与我只是一个籍贯上的填空：山西省翼城县。很小的时候，每个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人在那个空格里添上不同的籍贯，那些遥远的地名充满了神秘。只是，后来我们都只说：我是玉门人。
　　那些从小填到大的籍贯真的越来越远，慢慢地忘记了。现在，人们只说：地球就是一个村。可是我在这个村子里，是不是依然想找到一些相熟的容颜和血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