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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扬花

2021-12-26抒情散文浇洁
扬 花·浇洁一我注定是写不好它的,一是我进入不了天然单纯的生活,二是我不是一个心地纯静的女子,三是我永远无法叫时光倒流回到荷锄耕种的先前岁月。它酝酿在肚里很长一段日子了,就像怀胎十月却仍无法分娩的女子,焦急、羞怯。只要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如窗……
              扬 花
                 
                       ·浇洁
                   一   我注定是写不好它的,一是我进入不了天然单纯的生活,二是我不是一个心地纯静的女子,三是我永远无法叫时光倒流回到荷锄耕种的先前岁月。它酝酿在肚里很长一段日子了,就像怀胎十月却仍无法分娩的女子,焦急、羞怯。只要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如窗外鸟的鸣唱,如女儿的呼吸,如他人不经意的微笑……我便无法静心,而到日子能够瓜熟蒂落该多么幸福!我本想选一个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日子,让它充满新奇地来到人间,想想是不太可能的了。自然万物只要有了自己的呼吸便有着自己也无法掌管的律令。时序更替,就像所有美好的事物,注定要随着岁月渐渐淡化、消匿,只在人们回首的霎那放射出慧星般迅急的光彩。   我是在春天认识它的。一畦畦的油菜花似飞雪,满打满算地把天扯得风飞乱舞,人醺得脚跟底都要绽出花来。我沉浸于宁静的岁月,不经意间遇上它。是不是一个人只有在宁静的状态下才能发现美的事物?其实它早已待在那,像月季,一年四季开放在窗前,天天在你面前芳香四溢,你只是没有心去欣赏它,认识一样事物就如认识一个人,同样需要机缘。而每件事、每个人都有着内在的灵妙,你只要静静欣赏它,都是很美的。何况扬花有着无以伦比的美,这种美随着年岁增长,从心海深处凸现出来。只要一听到大街小巷熟悉的二胡旋律响起,内心便充满了无法言语的欢愉,似要随之飞舞。我是一株植物,到一定年龄,有一定阅历,才知道自己脚下这片天地的美好,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人活一辈子只是为了让你认识家乡的美。   家乡人把歌舞、杂耍、傀儡、说唱、社戏、扮龙灯等过家戏统称“扬花”。取名扬花是不是与三月扬花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有关?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民间文化,不正像翩然飘落、清香隽永的飞扬花絮么?扬花的千姿百态、易唱易学、戏谑效果及没有布景装置的演出,正体现了中国传统戏曲在方寸之地表现无限空间的美学风范。   喜欢某样东西、爱上某个人,我便会不自觉地进入梦幻状态。在这种梦幻状态下,我成了主宰自己思绪的君王,细细地构建独一无二的王国。在家乡扬花的王国里,我成了娇媚的女子,和一位心仪已久的男子恋爱结婚。其实自己能爱上谁,谁又能预先知道呢?爱的交汇完全听从于风的安排。我跟随这股迷人的风,来到了赣东临川的某个乡村,这里依山傍水、炊烟缭绕,我是村庄里淳朴的山姑。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都是在扬花的美妙中度过的。   我想:很多年前,我定然和他相识在临川城区的香楠峰下,也就是中国剧场史上杰出的剧场——“玉茗堂”旁边。时间可能是宋元也可能是明清民国。当时最流行的小曲有“扶船”、“十二月采茶”、“三伢子放牛”,这里有茶灯戏、竹马戏、傀儡戏、傩祭戏等表演,临川三个古老剧种——宜黄戏、盱河戏(也叫孟戏)和采茶戏都在此交汇。它们都在中国戏剧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其孟戏,以演《孟姜女》而出名,迄今已有五百年演出史,是广昌县北宋文学家曾巩后代的家族戏,如今活跃于乡间的第62代孟戏班仍保留了明代珍贵的声腔——海盐腔,是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曾巩的诗句“翠幕管弦三市晚,画堂烟雨五峰秋”描绘了家乡优雅的歌舞戏剧生活。在香楠峰下,农闲之季、茶余饭后,人们放下锄头把、撂下手中活,扯开嗓子便唱,或拼禾伏桶当台,或席地而坐,拉起二胡、吹响唢呐、打起竹板、按响竹笛,或有盲人打起梆梆(也叫游鼓筒,渔鼓),那曲调、唱词都是耳熟能详、家喻户晓的,再加上敦厚纯朴、似吟似颂、绵软婉丽、行云流水的家乡土腔,撩拨得四邻八舍或过路客驻足聆听,三五一堆、四六一伙,人们“或语或嘿,或鼓或疲,或端冕而听,或侧弁而唱,或窥视而笑,或市涌而排”。听得兴起,有拿过碗筷当铜钱、竹板伴奏的,或舞之蹈之,按捺不住接词便唱的,或斜眼认为不如已听不顺自己小声哼唱的,或竖大拇指喝一句:“比台上演的还动听!”的。也有的“角儿”表扬话听多了,便两人做伴,一拉一唱自打板伴奏请画师画下、琴师记载或用录音机录下的,得意地在大众广庭之下摆出、放唱,过一过明星瘾,找一找暂时不是自己的感觉。                  二   带着梦寐以求的生活向往,我遇上了在扬花世界里快乐生活的周彻山,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工人。他拉得一手好二胡,手抄了近二十本扬花曲谱(自留或采用他人能看懂的格式、文字抄好送人),义务教唱了五六十个弟子,有近百名扬花爱好者簇拥在身边。这是个扬花沙龙!他们都是些没有什么文化的工人、农民、家庭主妇……吹拉弹唱全凭记忆和悟性。他们的活动场地是街头巷角、门前家中。就是这些人成为小城镇的娱乐明星,契合市民们的审美追求,自娱娱人。这些甚至称不上民间艺人的扬花爱好者,能清唱出整本大戏,能把二弦琴拉得勾魂掉肉……知我爱扬花,周彻山热情相邀。在他简陋的家中,我见识了真正的扬花。   我爱扬花,首先是被它的唱词、对白所吸引。它们皆民间俗语、歇后语和口头语,诙谐风趣、形象生动、明快活泼,伴之二胡、锣鼓或竹板,听起来绕梁三日、韵味绵长!   走进周彻山家如同走进戏场,只见他歪头晃脑地拉着二胡,一个身材奇矮的修瓦匠应和唱道:“枫树梢上鱼产子,松树底下拣螺丝;鸡公打架打得慌,一脚踢烂石水缸;三十夜间出月光,照见瞎子偷茄秧;公公出世我摇箩,奶奶出嫁我扛箱……”这里笑得前俯后仰,而厅堂另一角,二个中老年妇女,正扮演一对母女演唱起《金莲送茶》:“高子郎实在不排场(标致),困在床上竹竿样;矮子郎实在不像样,困在女儿身上像吃奶样;拉二胡郎,坐在椅子上菩萨样;做田郎,泥手泥脚爬上床……”还有的关起房门专心看谱抚琴揣磨。大多围在桌子边喝茶吃果子讲故事聊天。一个说:“藕莲病了一场,到山上困了几日几夜突然来了仙,以从没有过的力气一把就将平常恶打她的老公推倒地……不亲眼见你不会相信,她用敬过仙的菜油和香灰搅拌成药敷在我出脓的烂手上,那烂手一夜之间竟好得像刚出笼的包子雪白溜溜!”另一个从桌边站起:“这有什么?我隔壁有一个徐医生,得了无名堂的病。转了几家大医院都说无治,抬回家准备后事,他姐姐不甘心,到问花树仙。花树仙查了一下生死薄,给了她几包药,说,‘没事,他还是世上人。你拿药后不要回头望我,保管他下地行医!’果真,他服药后活得健壮如牛”……也有拖儿带女去周彻山家玩的,小孩听腻了戏,直闹着要回家。一个八十多岁有一口好牙的婆婆教小孩说起了绕口令:“四方坐四角,四个叠子搁菱角。各人吃各人剥,各人扫地搁菱角。莫刺到我叮线 当线嘀线叮 当嘀哆吕仙仙的左脚。”
  ……
   这种乐融融神秘温馨的生活只有扬花里有。也就在扬花沙龙里,我认识了特别“高哉”(得意)的民间艺人——罗冬生。他是临川第一个职业戏班“佑民堂”堂主——崇仁县采茶戏著名艺人张佑民的嫡传徒孙,扬花三角班里的名角。三角班,是仅有一旦一丑,外加一个坐堂(打鼓手或是二胡手),后加了生,演唱的单台戏或小戏。唱词多来自民歌小调,主要表现当地人民纯朴勤劳的生活状况、男女爱情、家庭幸福的真挚情感,是扬花最基本形式。关于三角班的来历,家乡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有一位牧童,他长年为地主砍柴放牛。一个严寒的冬天,大雪封山,柴火难找,他怕回家会挨地主毒打,便坐在山上痛哭,哭声感动了狐仙,狐仙遂变成美女,并开口唱戏,为牧童解愁。同时,劝他辞去长工,以唱戏为业,专唱农民心中恨,专演人间不平事。这时,恰好田公路过此地,听到山上有唱戏的声音,欣喜万分,于是便上山与他们配合,成了三角班。田公扮生、狐仙扮旦、牧童扮丑。   罗冬生,主要唱旦,故他说话带女腔,走路踩云步,爱摇一把旧蒲扇,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仿若天生女儿身、时时在舞台。他虽年近古稀,仍吐字清晰音韵甜美身段苗条。他十二三岁便拜师学艺。没想这样一个梨园子弟竟是科班出身,大学专业是机械。他开过车、当过会计、做过领导,最为拿手的还是唱戏。为了不影响工作,他节假日跑外县演出,直至退休才在本地露脸。他爱指出周彻山们的毛病,又怕他们偷学手艺:“我教一个徒弟要收四百八十块钱的拜师金,外加送年送节。”“他们哪懂噢!唱的都是我在广场教徒弟时偷学的。”话虽如此,他仍遏制不住在广场无偿教唱。他最为得意的是家里“蓄了箱”,即服装道具。我们去他家,他炫耀地取出蟒袍、霞披、假发、头盔、簪子等,细细抖动:“这可是真正的苏杭绸啊!”把来客装扮妥当,看着“戏中人”,他立马进入角色唱将起来,只听他扮演《毛洪记》中的张玉英,情真意切地唱道:“我不要肖家高楼大厦,只要我哥哥破窑来住;我不要去肖家盖锦被,只愿去毛家盖蓑衣;我不要去肖家享荣华,只愿跟毛洪做叫化;我不要去肖家吃参汤,只愿去毛家喝饮浆;我不愿去肖家穿金戴银,只愿去毛家系秆绳……”我们正听得兴起,他又停下,“你们唱的都是清洁本,只有我有原本,原本里有精华啊!这一段,你们没听过”,他颇为卖弄地唱来,“妹妹做一个千年压死鬼,万人提不动。只要我同年哥哥在桥头连喊三声同年妹妹张玉英,左手提来没四两,右手提来没半斤……”见我们羡慕地欣赏他,他取出一个古藤箱:“这可是千年古迹万年牢!这箱里的饰纸花纹都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前不久,有省市记者到采访,我都没给他们看。”他极其大方地取出藤箱里的宝贝,有清朝康熙年间的戏本,有他师爷师父的手抄戏本——《种麦》、《蔡鸣凤辞店》、《攀弓带》等,他拿在手上翻,让我们快速扫一眼又急急藏起,仿佛多瞧一眼就会少了似的,“再出多少钱我都不卖。我要传给徒弟!”   罗冬生喜欢我叫他老师,因为只有受尊敬的人才被称老师。见我虚心向他讨教,他连续几个晚上带病跟我讲解扬花习俗。   家乡人民爱好喜乐,扬花无处不在。像迎神赛会、婚丧喜庆、时令节日、民间庙会、修谱封山、祈福禳灾等都要扬扬花儿尽情歌唱。但戏不能唱错。“一次,有户人家生子添孙,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差点唱出《招郎》戏,《招郎》只可生女时唱。生子则必唱《一母生二子,十代一千烟》,如果你不小心唱错,轻则受东家呵斥,重则遭棒扫。那回好险啊!”事隔多年,罗冬生仍心有余悸。

  早先每到一地,新开台或拆台,都要进行“画符”仪式。由大花开台,小花扫台,还有姜子牙、鲁班神、天堂鬼、地鬼等,扎七个稻秆人,到巷巷角角、村前村后跳傩(傩为汉神,传承着中华文明。临川南丰县是著名的傩戏之乡,最早源于西汉初年,至今仍保持着跳傩祭戏驱邪的习俗。跳起来“发怒晃头笑抖肩,手舞足蹈顺一边,快慢缓急看‘人面’,一举一动合鼓点。”)。跳傩是为把邪鬼邪神逐出村,祈祷村里平安祥和。跳完傩,再到村庄嫁女时见水落锁的地方烧了七个稻秆人。整个仪式既玄奥隆重,又滑稽活泼。   深夜走出罗冬生家,只听他还在小声哼唱进新屋跳唱《南字天官》中的喜神唱词:“一房镇守家业,二房镇守田庄……六房镇守金仓银库锁……九房明朝南京新科状元!”    我暗自祈祷,米谷神、八重神仙、擂墨仙子、提笔仙子等民间众神保佑周彻山罗冬生们健康长寿快乐百年!                    三   在扬花的梦幻世界里,我徜徉于时光隧道,回到了童年——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赣东乡村古祠堂,这里晚上要上演三角班了!   演出前一天,村长便带人挨家挨户地收钱、粮,作为演员的辛苦费。平时巴不得一分钱掰作两半用的村民,这时都变得十分大方,几元、几十元、上百元地捐献。   演出这天,家家户户杀鸡宰鸭、买菜置酒,三乡五里的亲朋好友都被请来做客看戏。一大早,各式各样的凳子就摆到祠堂门口,或画个圈搁几块石头占地盘。好位子大多让给长者或自家请来的客人坐,往往让那些站着的羡慕眼馋。下午三四点钟,台下便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祠堂前卖瓜果烟茶的临时小摊比比皆是。调皮的小孩趁此良机,大闹着要这要那,左手拿节甘蔗、右手抓着桔子,小口袋里还装着一包香喷喷的瓜子,得了的笑哈哈,没得的毫不忌讳地大哭,热闹得不得了。   看台上的道具,简直令人嗤之以鼻,那么一个小得只有四五张桌面大的戏台,横竖一块半旧不新的红布,左摆一条农家长凳,右置一张八仙桌,七八个演员挤成一堆,大大方方地将红白涂料往脸上抹,有个别男演员侧身将两个把缸盖隆胸扮旦。锣鼓敲响,此时在家吃饭的全动了心,急忙扒下饭。看戏的小孩,争相钻到台前,以看一眼演员、搭上一句话为荣。老村长则忙得团团转,扯着破嗓子大叫安静。但人们脸上仍带着喜色,各唤各的亲戚,各找各的凳子,人头攒动不息。空地上坐着站着蹲着的,有爬窗翘在屋梁上的,小孩站在高高的条板凳上或跨在大人肩膀上,反正闹得水泄不通,连人缝里都挤满了高高低低的脑袋。   二胡不知何时拉起,报的戏名根本听不清。人们还处于兴奋之中,老者没完没了地拉着家常,年轻的还没嘻笑完毕,也有情窦初开的小伙趁机揣摸姑娘手的,心慌得怦怦跳。戏名在一个个传问中得知。   开场了!走出一个老生,咿咿呀呀地唱。嗬!正拿起一个爽身粉盒当杯子喝茶,人们霎时全睁大了眼,继而大笑。肯定又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你瞧!那男子多苦,天天去砍柴,此时台上出现一小捆柴,正是村里某某刚从山上砍下来的呢!人们边看边猜测,越发来了兴致。再看那坏蛋“气了拿灯芯吊颈,气得跳到灯盏里烧”,小丑则“摸摸后颈窝,主意来得多”……潮涌般嘁嘁喳喳的喧哗此时方才平息。演员的表演也渐入佳境,吹拉弹奏、翻打念唱、提袍甩袖、吹胡瞪眼,招招式式恰到好处。看台上的小旦,拿一个大手帕,配合手眼身法步,或揉搓或抛甩或掩面或飞转,千姿百态,观众的眼也随着手帕左右上下转动。再看小丑,模仿各种动物的形态表演,一会一个“猴拳步”、“蛤蟆跳”,一会一个“鸡公啄米”、“懒猫抓痒”……娴熟的技艺、真挚的情感,不偏不斜刚搔到观众的痒处,常逗得大家一时眉宇紧锁,一时手舞足蹈,一时热泪纵横,一时捧腹狂笑。一切忧愁与烦恼都随着柔婉的唱腔和欢快的鼓点飘到九霄云外。古祠堂成了“古今真乐府,天地大梨园”!   要打彩了!戏中人无钱上京赶考,无钱告状伸冤,或男女主人公正在落难。那演员把曲调唱得格外悲悲切切,一位老太婆情不自禁抹眼泪,叹出了声:“可怜的人啊!”观众也都触目心酸,泪水洗面。戏文还没唱完,台下便失去控制,许多人一个劲地往前挤,向台上抛掷钱物,以救济剧中“落难”者。那硬币纸币抛得满台都是。还有一些人跑到台上,把花花绿绿的纸币扎在演员头发上,演员满头都是钞票……   此时演员感动得不知所以,顺乎情理地停下剧中戏,向打彩人连连拜谢,说些“左边栽棵摇钱树,右边造个聚宝盆”之类的吉利话。打彩的顿觉脸上有光彩,觉得花多少钱都值!这种心甘情愿、感人至深的打彩场面,蕴藏着中华民族难能可贵的慈善美德,体现了家乡人民对自己艺术家的痴爱。正是这种痴爱培植了扬花强大的生命力,孕育了经久不衰的家乡戏!                    四   在扬花吹拉弹唱的优美旋律里,我看到一株玉茗花灼灼怒放!它花色洁白,黄心绿蕊,雅净可爱,是宋代临川十分名贵的古树奇葩(又称白山茶)。宋诗人黄庭坚、曾巩、陆游、范成大等都曾题诗咏叹此花乃仙圣所育、格韵高绝,把它比作神仙世界的“瑶花”。玉茗花是家乡人最敬仰的花卉,它不会随随便便盛开。它是中国乃至世界的戏剧之花,在戏曲中诞生,在艺苑里永开不败!
 
  跟随纯白天真的玉茗花仙,我有幸拜见了香楠峰下玉茗堂堂主——临川城东文昌里戏剧大师汤显祖——《玉茗堂四梦》(临川四梦)的作者,中国的莎士比亚。汤显祖蕴藉风流、卓绝高蹈,有着玉茗花的韵洁风姿。相传汤显祖故居旁栽有玉茗,其枝干虽然高出屋檐,却总是不见开花。待到汤显祖写完《牡丹亭》,并召宜伶(临川宜黄县戏伶)在玉茗堂深情演唱时,“是夕花大放,自是无岁不开”,从不间断。   汤显祖借玉茗自喻,一生刚直不阿,不事权贵,惟歌咏俯仰,自得其乐。对自己,他提出“四香戒”:“不乱财,手香;不淫色,体香;不诳讼,口香;不嫉害,心香。”告诫当官者要“三宜”:“眼宜大,骨宜劲,心宜平。”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玉茗花交相辉映,才能和玉茗堂名垂青史。   从扬花里走出戏剧大师,并非偶然。临川自古人杰地灵。汤显祖赞美家乡“远色入江湖,烟波古临川”。这里横跨吴、楚、越三地,人称“吴头楚尾,粤户闽庭”,兼收并蓄了南北戏曲文化,与历史上江西融接了大量北方移民、出现几次重大民族迁徙现象是分不开的。临川多丘陵地带,河流切割山地形成肥沃的冲积平原,风调雨顺,自然生态环境良好,人烟也不稠密,有着接纳北方移民生存繁衍的自然条件。故从唐代“安史之乱”开始,到北宋的“靖康之乱”,包括躲避战乱的北方望族,居官留赣入籍者,贬官居赣者,兵屯转业留赣定居者等,历史上多次发生大量北方人扎根临川的记载。远的不说,就2004年,临川一个小小的崇仁县就接纳三峡移民入迁近千人。南北文化交融碰撞,“南戏”与北方杂剧交汇,到明代出现伟大戏剧家汤显祖和他的《临川四梦》便不足为奇。在乡野僻壤,临川常有“夜行山步鼓冬冬,小市优场炬火红”的热闹,村民们爱好喜乐祥和的人生,有开口唱采茶的习惯。“僻坞春风唱采茶”“听唱一曲翻一曲,采茶歌换采莲歌”的诗句便是临川扬花的真实写照。   在家乡,泥瓦匠、种田郎、篾匠、农妇、街头小贩、算命先生等都是百灵歌手,妇孺老幼仿佛都明白扬花的意义:可“生天生地生鬼生神,极人物之万途,攒古今之千变”,可使人的精神得到净化,生命的潜力得以发挥,令“瞽者欲玩,聋者欲听,哑者欲叹,跛者欲起。无情者可使有情,无声者可使有声。寂可使喧,喧可使寂,饥可使饱,醉可使醒,行可以留,卧可以兴……”“可以合君臣之节,可以浃父子之恩,可以增长幼之睦,可以动夫妇之欢……人有此声,家有此道,疫疠不作,天下和平。”(选自我国最早的一篇戏曲学论纲——汤显祖撰写的《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   传说,玉帝有个癫外孙叫清源,整日玩耍唱戏,调皮捣蛋。一天,他将太阳、月亮都摘下来,放在荷包内,天下不分昼夜。玉帝知道后,叫他把日月拿出来,清源死赖着不肯拿出,玉帝哄他说:日月放在身上,能催人老。清源怕老,就急得哭。玉帝说:你拿出来,我许你年年十八岁!   玉帝把清源囚在天牢里,他在天牢里仍唱戏,而且带他姐姐一起唱。玉帝无法,把清源贬下凡间,不允许他再上天。地上原是没有蒺藜的,玉帝为了不许清源上天,创造了蒺藜拦住他往南天门的路。清源无法,从此留在人间,见什么学什么,打拳、打猎、做贼……他样样感兴趣,但最爱唱戏。   这个爱戏的清源在人间四处流浪,直到明代万历年间(1620年),才在临川宜黄县安顿下来。因为这里有上千个艺人专门为他建了祠庙,把他奉为戏神祖师,尊称清源菩萨。清源在临川名正言顺地成了主宰人情的神祗。   我想家乡人早已明悟扬花的妙用,戏能让人忘记日月,戏能使人永远年轻。临川是个能让戏神安居乐业的好地方!这里不仅市井百姓爱戏,自古文人雅绅、达官显贵也很爱戏,他们自搭戏台、歌台、乐棚、勾栏、茶园或在厅堂中间铺一块氍毹(红地毯)表演,形成独特的家庭宴乐演出。在临川人晏殊晏几道的令词中,可看出宋朝大家族里蓄养了庞大的歌戏班。晏几道的很多词作,正是为歌艺妓唱曲所填。他在《小山词》自序中写道:“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品请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临江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就是为追忆歌妓小苹而作。他的名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渲染了当时尽情歌舞的状态。赣东大地开出的玉茗花——《临川四梦》,正是家乡扬花多种戏剧因素共同作用结出的硕果。   由于城市建设需要,玉茗堂拆除了!中国戏剧史上最伟大的剧场遗址真的成为“断壁颓垣”,从今后“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在玉茗花下听到了沉重的叹息。   在秋风萧瑟落叶纷飞的某日,我与扬花擦肩而过,四周高楼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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