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

前几天老家的表哥打电话要我回去一趟，说是给舅舅过20周年祭日。这样的事情，当然要走了，不光是我，弟弟，妹妹，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去就是一大帮。我对孩子说，到星期六我带你们回老家坐席。 舅舅的20周年的祭日，在老家算是喜丧了，因为故人去世的时日已长，众人没有了太多的悲痛，就算是给平常不大走动的亲朋好友提供了一次聚会的机会。七老八少的亲戚们见见面，叙叙旧，到舅舅坟上送点纸钱，回来就在表哥家的房间里喝茶聊天。
12点一到，表哥招呼大伙：咱今天不在家吃了（按以往的风俗和习惯，都是在家里请个村里专门忙活红白喜事的厨子做饭，自己人打下手），咱去集上的饭店！我表哥的这个村庄很小，没有开饭店的，而他们的乡镇上有很多，离村子就一公里的路程。大伙有开汽车的，有开三轮车的，也要骑摩托的，蹬电动车的，一眨眼就到了。
来到一家叫“聚福楼”的饭店，表哥早就提前几天定好了餐位，我们人到齐，男女老少坐满了六桌。人一坐好，店家就呼啦啦地上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我仔细数了数，一共有16个菜：凉拌藕片、红烧肘子、烧鸡、清蒸鲤鱼、红烧肉、四喜丸子、红烧猪脸（整块的半个猪头）、凉拌猪肝、炖排骨、炖鸡块、蒸酥肉、炝鸡胗、烤鸭、凉拌松花蛋、鸡肉丸子、爆炒大肠。趁着香气扑鼻，趁着忙活了一晌的饥饿感，他们男士那两桌碰杯喝酒，我们女士这边都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但是吃了没一会儿，都说吃不下了，还说没有吃饱，大人小孩都嚷嚷，太油腻了，吃不下。这一桌子菜，只有一个藕片算是蔬菜吧，但还看不见一点绿色。我小妹几乎没怎么吃，她小声说：我去喊咱表哥来，叫他找厨房换菜，这是什么菜啊？怎么能这样做？看不见一点青菜，谁吃得下？
姨家表姐搭腔了：换菜？恐怕不行！这是咱表哥特意点的呢。现在咱老家人手里也有钱了，表哥又好面子。现在老家里坐席都这样，都是一桌子肉吃。
也的确，老家的人日子都好过了，表哥的孩子娶得娶，嫁得嫁，他们两口子种着两个蔬菜大棚，早出晚归，勤劳能干，一年的收入不成问题。家里有事叫亲朋好友来坐席，也不像从前那样一碗杂烩菜就能打发了。
这会儿表哥正轮流转着这几张桌子，让酒倒茶，嘱咐亲戚们吃好喝好。小妹站起来就去找表哥“理论”：哥呀，你看你点的这些菜，看着都腻腻的，你都兜回家里自己吃吧，我们实在是吃不下。你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是咋地？多铺张浪费啊。我理解你，你是想给自己长点面子呗，却害得我们吃不饱。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表哥在一旁憨厚地笑着：呵呵，坐席坐席，不吃肉能叫坐席？再说了，咱这亲戚好长时间不见面了，总不能让大伙来吃老咸菜吧？都这样。现在老家过事都这样。
率真的小妹不听他这一套，和他讲起道理来：哥啊，你以后不能光知道要面子，也要学点养生之道，这样吃法会把人吃出毛病来的。你不看现在大家都在讲合理膳食，吃出健康，吃走疾病哩。说白了，咱就是得从平常注意，给自己提供健康的生活方式。我知道，你也许自己在家里吃饭，也是省着花的，今天摆这一大桌，就是想给自己摆个面儿呗。嗨，我们都是自家人，血缘关系在那儿放着呢，你穷你富都是我的哥。你上几盘青菜，我也知道你家里不差钱。咱亲戚们吃得舒服，吃得健康才是正道。你看我妈，听了大夫的，吃饭八分饱，少吃大鱼大肉，多吃蔬菜水果，适量运动，脑血栓后遗症几乎没有痕迹了。
妹妹的话，使表哥频频点头，他又告诉厨房，给每桌都加上了几个素菜。
也的确，乡下人和城里的生活节拍与步调不一致，都有自己的方式和习惯。乡村人清苦惯了，憨厚、朴实，没有了，就是去借，也会好好招待客人，更何况现在的日子好了呢，就愿意展现一下，让亲戚们称赞一番，这也是人之常情，一是圆满尽了地主之谊，二也是表现了中华民族的好客家风。今年我来老家走过几次亲戚，不管是婚丧嫁娶，几乎都是一律的一桌子大肉。这让我想起我的小时候，走亲戚坐席是非常期待的一家事情，一旦确定了，奶奶或母亲说要带我去坐席，我会从周一想到周五，因为坐席这天能吃上在家里没吃过的好东西。还有新朋友玩，说不定大人还会上给点零花钱。现在的情形和从前几乎相反，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对大鱼大肉也都习以为常。
以前我们家里来了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为了面子上好看，也是在饭店里点上满满一桌子，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都是自己买来新鲜的蔬菜、肉食，在家里做着吃，不添加化学原料、色素，味精也极少用。只要是菜做的实在，一样满足口腹之欲，秀色可餐，大伙一样吃得高兴，不亦乐乎。
妹妹和表哥约定了，等过年时再来走亲戚，她来掌勺教表哥几个家常菜的新做法，几个荤的，几个素的，够吃就好，保证吃得健康还不能浪费。在微信上看到大家都在疯传的一则《再推极简主义方式》，要求人民大众欲望极简、精神极简、物质极简、生活极简。我看这样的提议对于好面子的人点得正是时候。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不一味地为了面子，无论是在外面请客还是自己在家吃饭，找到平衡点，合理饮食，吃得舒服，才会吃得健康活得舒心。防患于未然，是更好的一种生活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