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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破碎的阳光

2021-12-26叙事散文蓝叶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2 编辑

破碎的阳光
一连续一周的阴雨天气,淋透了人的心情。阳光象那枚破了壳的蛋黄,掉进了泔水缸,无法打捞。连绵不断的雨线拧成条条绳索,捆绑的人喘不过气来。今天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2 编辑 <br /><br />破碎的阳光

  连续一周的阴雨天气,淋透了人的心情。阳光象那枚破了壳的蛋黄,掉进了泔水缸,无法打捞。连绵不断的雨线拧成条条绳索,捆绑的人喘不过气来。今天总算是晴了。久违的太阳虽然热烈,却也无法驱赶净那沉积的太久的阴霾。我看看躺在床上的爸爸。他的脸瘦成了一条。眼睛深凹在眼窝里,两腮塌陷下去,显得嘴凸起来,很突出。我看他清醒着,就问他:爸爸,我给你擦擦身子好么?他说不是刚擦过?我说哪有啊,阴雨天怕你凉着,好几天没擦了。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那就轻轻擦擦吧。轻轻擦擦就行。
  爸爸躺在床上近8个月了,这8个月他不能侧身,只能平躺。每次洗澡都非常艰难。我先把准备好的塑料布铺在他身下。然后端了盆热水放在他床前。把毛巾投湿,轻轻的为他擦着。他的上身几乎只剩一层皮了,骨头都鲜明的凸出来。擦身子的时候我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骨头的硬度,它铬疼了我的手,那疼感特别明显,直钻到心里去。
  爸爸已经非常虚弱了。他象纸糊的一样不禁碰。我的手稍有点力度,他就皱起了眉。说轻轻的,慢点。我知道他是疼了。他的两条腿都肿着,两只脚始终呈八字型,分向两边。都肿的象面包一样。左腿肿的尤其厉害。在腹股沟下,有一堆鼓起来的紫黑色的大大小小的瘤。就是这些可恨的东西,吞噬着父亲的活力。我慢慢的轻轻的擦着。记得上次给他洗澡,他还能坐起来,还坚持用颤抖的手自己擦前胸和两只胳膊。两条腿他擦不到,才让我为他擦。可是现在他已经不能这样刚强了,他不能在坐起来。他的手已经不能端动一碗粥了。吃饭的时候,我把粥送到他的嘴边。他试着要自己去拿那把小匙子。可手抖了几抖,舀了一匙却怎么也不能送到嘴边去。只好叹口气,放弃了努力让我喂他。
  我为他擦着,他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这些日子来,他经常这样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梦是醒。有时他从混沌中睁开眼,却说些不着边际的言语。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耳边却回响起他喊我声音:东冬,来洗澡了!然后出现的是他那双有力大手,高高的把我举起,又轻轻的放到水盆里。那是我儿时的记忆:家没有这样大,没这样豪华。一个简单的小草屋,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院子里的柴码的整整齐齐。院子当中有个大大的白铁皮凿成的洗澡盆。盆里的水在阳光下晒了整整一天,水是那么温暖。光溜溜的我就坐在这个盆里,水从爸爸的大手上漫到我的身上。我看着身上的水和爸爸头上的汗滴落成颗颗珍珠,看那些阳光下的水变成金色的影子,它们在水盆里摇荡着,摇出一支快乐的歌。爸爸边给我洗澡边教我唱 “天安门,太阳升……”我在这歌声里慢慢长大,长大的我不肯坐在那个变小了的白铁盆里,而是和小伙伴们跑到村边,把自己泡在那条弯弯的小河里。那时爸爸天天下班后都要绕了道从河岸上回家,他推着车子,披着一肩的阳光,站在河岸上,对着河水喊:东冬,回家啦!我应声从水里钻出来,跳到车后架上,听着爸爸哼着的老歌,回到那飘着饭菜香气的小院。河水清清,流过我童年的岁月……那时候爸爸和妈妈是那样年轻。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疾病,也从来没感觉到贫穷与痛苦。他们有无尽的快乐和幸福。
  妈妈在里屋低低的抽泣声把我牵回现实。我无法安慰妈妈。看着爸爸一天比一天憔悴,我和她同样无奈。我知道她的苦在心里,她的痛最深。看着希望一点点的离她远去,她怎么能不忧愁不痛苦呢?我想象不出如果有一天,爸爸离开了。她的孤独与寂寞该怎么度过。她心中的阳光就这样被命运的手撕扯成了无法拾补的碎片。

  爸爸吃的越来越少了,无论我们怎样的挖空心思,变了花样的做了,他也是象征性的吃那么一点点。有时饭菜做好了端到他的床前,可刚还同意吃一点的他又闭上眼睛睡了。有时他清醒着,很配合的让我们把那口粥放到他的嘴里,可是却在嘴里含着难咽下去。我看着爸爸努力的咀嚼着那些他根本就不知道滋味的饭菜,眼泪就顺着两颊爬下来。爸爸在努力的支撑着,他在用自己的坚强安慰着我们、鼓励着我们。痛苦袭来,他皱起了眉头,却哼也不哼一声。我眼睁睁的看着爸爸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虚弱下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没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更悲哀的事情么?
  爸爸住进了医院,这是他第四次住院了。前三次住院,爸爸都是有说有笑的自己走。每次手术后,只要他的刀口稍微恢复的好些,他就会骑着他那辆老式的自行车一如既往的工作、生活。他仍然去公司上班,仍然早早的起来去早市买菜,仍然为女儿讲解她不懂的数学题。刚刚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要谢叔把公司的帐本捎到家里来,他躺在床上也要工作。就在一周前,他还在清醒的时候给孩子们讲故事呢。可是这一次他什么也不能做了,他被抬上担架,抬上救护车。他的眼睛始终是紧闭着,眉头深锁,好象在想着心事,又象是在思索人生。
  大夫来了,给爸爸诊过脉,测了血压,又做了心电。然后开始摇头。我们坚持着,不肯放弃。于是他开了一组抢救的药,并且给爸爸用了氧气。爸爸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什么也不肯吃。但是他清醒的时候思维是特别灵活的,让你不能相信他是个病入膏肓的人。许多亲人和朋友都来看望他。赵伯伯在伯母的搀扶下抖抖的走进病房来,他的身体不好,平日里几乎是整日的在床上端坐,根本就没有下楼的可能。但是他坚持要来看爸爸,伯母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来了。他颤颤巍巍的走到爸爸的病床前,老哥两个对视着,爸爸咧了咧嘴,用力的笑了下,用含混不清的说:这回估计这罪是快遭到头了,这样活着也没有一点质量。伯父的眼睛就湿了,说你别乱想,好好养病要紧。爸爸又嘱咐我们,好好的照顾着你赵伯父。然后就闭上眼睛睡了。
  王伯父也来了,他站在爸爸的床前凝视着爸爸。爸爸好象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混沌的双眼。伯父唤着父亲的名字,用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握住爸爸的手,问爸爸还认不认得他,爸爸又笑了,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我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的老朋友呢?伯父接过我捧着的水杯,小心的喂爸爸喝了几口水。我看到伯父脸上泪水纵横。 清醒的时候,爸爸握着迟叔的手,对他说以后你嫂子和侄子侄女们你要多操心了。卢叔和婶婶从哈市赶了回来,爸爸还惦记着要问起今年考大学的侄女考的怎么样。
  晚上他几乎整夜不睡,一会儿叫了弟弟过去,叮嘱他今后对人说话要注意分寸:他吃力的说,和人家说话要好好说,好说也是说,歹说也是说,好好说人家还不一定接受,如果不好好的说,谁能接受呢?你的脾气急噪,这个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一定要改啊!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为什么要说你?因为你是我儿子啊!弟弟说知道了知道了。他还是不相信,叮嘱了半天才迷糊的睡了。
  夜深了,我守在他的床边。他醒来看到我,就说:快去睡吧。然后却又说起妈妈。记得上午妈妈说起有些人没有来看是不应该的。爸爸说:人家来不来看都各有春秋。来有来的道理,不来有不来的原因。你妈说这些做什么!他说了这些话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完就喘个不停。我劝他休息,他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我心里想,爸爸的一生,总是那么宽容厚道。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但还是坚守着自己做人的原则。我想他竟然用了“春秋”这个词。他的思维仍然是特别清醒呢。就是这样清醒的头脑也会面对死亡么?

  8月23日早上,爸爸表现的特别清醒。我喂他吃了半块蛋糕,喝了10多匙牛奶。爸爸已经几天没进食了,今天他的表现真是叫人开心!小妹刚一进屋,我就炫耀起来。大家也都高兴起来,互相说着:总算好些了。可他却说了句:不是什么好现象!然后告诉小妹:我昨晚解大手了,人走之前都要排便的,这样走时才是干干净净的。他这话说的特别清楚,而这样的清醒的想法叫我们有多么难过!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都说怎么会呢?你别乱想了。他没在做声,就闭了眼睡了。就这样沉沉的睡了一天,就象是一个累极了的人需要休息,我甚至觉得他睡的很香甜。到了半夜十分,他醒了,我听到他的嗓子里有痰声,叫了护士,护士说吸痰器太伤人,可以扶他起来敲敲后背,会咳出来的。我和弟弟扶他起来,敲了敲,过一会果然吐了两口痰出来。但他不肯睡。总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望什么,我感觉他的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不由的有些恐惧:觉得死神似乎就守在他的床前。我喂他喝了几口水,又用浸湿的棉签湿润着他干裂的唇。他始终皱着眉,微张着嘴。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却摇头。天上的星星渐渐的淡下去,天渐渐的亮起来,爸爸的呼吸渐渐的变弱。他的指甲变成了青色,他的脚和小腿的下边也变成了青紫。病房里的人多起来,他们张罗着给爸爸穿衣服。我喊着不要动我爸爸,他会疼他会疼!可是没有人理我。老公在我身后紧紧的抱着我,不让我上前去。爸爸不在喊疼,他就那么任人摆布着。小弟按照吩咐拿了根扫把站在窗前,带着哭腔连喊了三声:爸,奔西南大路,走阳光大道!许多声音在我的耳边说:不许哭不许哭!别让你爸爸的灵魂不得安宁!我的心里有一块冰,冻住了我的心。那种冰冷直渗到骨髓里去,让我从心里到外的冰冷。我开始打起了哆嗦。时间定格在8月24日6点54分。一张黄色的布单罩在了爸爸的身上。可是我怎么能相信爸爸会永远的离开我!我分明看到在布单下爸爸的胸口还在起伏!我想去拉开那张布单我想去摸摸爸爸的脸!可是却不能够上前!几个人把我拖出病房,再把我塞到车里。等我到了太平间的时候,爸爸已经被放在了冰柜里。爸爸,你会感到孤独么?会感到寒冷么?你一定感觉到了,但是你不说对么?只有我知道你的感觉,你总是这样默默的承受着承受着一切包括孤独包括寒冷,你把热诚和温暖带给每一个,不论是新识还是旧交。灵棚外有很多人,熟悉和陌生都在感叹:好人哪!我感谢他们,都说人走茶凉,可是他们在用心烧暖那壶人生的茶。小弟正跪在前边烧纸,那些很快纸被红色的火舌吞噬掉,它们变成一群黑色的蝴蝶在天空里乱飞。也许那是些黑色的精灵吧!天真的侄儿绕着冰柜转来转去的问,是谁把我爷爷装在这里了?快把它打开!把我爷爷放出来!这情景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下雨了。雨越下越大,迷住了人的眼。流到嘴边的是混和着雨水的泪水。爸爸从冰柜里被抬出来。我跺着脚哭。他们把爸爸抬上灵车,我追赶着要和爸爸坐到一起。可是有人拼命的拉着我。我看见纸钱从空中散落下来,散落在地上。我的心空空的。就象那枚纸钱那样无助。小弟推着爸爸从美容室出来,我跑上去摸着爸爸的脸,爸爸的两腮塌下去了,嘴微张着,好象要嘱咐我们什么一样。他很瘦,但很安详。睡了一样,那么静静的。他的脸不是想象中的冰冷,仿佛还有温度。我想去抚摩他的手,想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按摩,可是他却不再给我机会了!告别的旋律响起来,那扇门已经打开,爸爸被推走了,亲戚和朋友死命的拽着我,不让我再看爸爸一眼,他们告诉我要冷静要坚强!我拼命的点头,可是我不知道什么叫冷静什么叫坚强!爸爸,我怎么想象那烈火的燃烧!你会疼么?高大的烟囱里飘散出浓浓的黑烟,我看到你站在烟云的上空对我微笑。你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回家来,车筐里是你跑了满城才为宝宝买到的新下来的桃子。桃子变成了裙子,那是我上大学时,你来看我花了50元为我买的桃红色的裙子。那时的50元是你一个月的工资啊,你和妈妈省吃俭用的才换来我的骄傲。不,你正陪我走在大街上,安慰刚失恋的我,我的女儿又漂亮又温柔,一定会遇到优秀的人……爸爸!你走了,还有谁是真心疼我的人?谁是真正懂我的人?大姐在旁边劝慰着我:疼你的人不是在你身边?你瞧这场面不都是人家张罗的么?我知道她是夸老公,可是爸爸是与我血肉相连的啊!我不要这场面,我要爸爸!
  骨灰出来了,那些灰白色的骨灰是爸爸么?我不能相信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间就化做了白骨!这白色刺疼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泪水难干。爸爸!你的魂灵不远,听到我的呼唤么?你也要走过奈何桥么?也要喝那碗孟婆汤么?你会永远忘记我们么?下一个轮回里我们还做父女么?你不信佛,可来的人都说你有颗佛心,你会成佛么?会的,一定会的!爸爸,我知道,你会永远用你的爱心和善心来度人。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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