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深深浅浅
2021-12-26叙事散文闲云野鹤
一回来的时候,是盛夏,白花花的阳光从早到晚,很少犯困打盹。但,下决心离开的时候,却是倾盆大雨,我站在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对着千里之外的南海说我想好了,去。其实所谓的想好了几乎等于脱口而出,不期而至的雨突然就潮湿了午后,弄脏了城市。两个多月,……
一
回来的时候,是盛夏,白花花的阳光从早到晚,很少犯困打盹。
但,下决心离开的时候,却是倾盆大雨,我站在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对着千里之外的南海说我想好了,去。其实所谓的想好了几乎等于脱口而出,不期而至的雨突然就潮湿了午后,弄脏了城市。
两个多月,我一直睡在同学男友家客厅的折叠沙发上。她跟我一样闲着,所以我们白天看电视,晚上泡网。到六月中旬,三层阳台外面的气温越来越燥热,我坐着不动都汗流浃背。夏天总是让我 无处可逃。
郁闷的破房间,我呆得太久了,以至我开始感觉自己恬不知耻。同学跟男友在卧室的时候,我会把电视的声音调的很大,或者不停地对着一只名叫丫丫的京叭说话,甚至干脆出去一个人游荡。
是个酽茶般的午后,共青团东路两边的树叶一动也不动,尘埃飘浮着。蝉的嘶鸣穿梭的车流门户洞开的商铺和乱七八糟的味道构成一副喑哑的画面。我漫步着,象一朵打蔫的花,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当我拖着再也懒得动的双腿绕回政府东二街的时候,天空骤然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功夫就开始刮风下雨。 大雨如注。 苹果绿的电话机看起来很清爽,安静地伏着,象只蚂蚱。我看了看遮阳伞以外的雨帘,侧过身抓起话机,或者我想找个人聊聊天。北京的天是晴朗的,突然,我就冲着南海说我想好了,去。他有条不紊,那你买了票通知我,我去接你。很简单,象一个即兴的游戏,我厌倦透了,象这场不期而至的雨。 一张纸质微硬的车票,指向另一个城市,过一夜就是。走下火车,再穿越出站的甬道,隔着涌动的人群,我一眼就看见翘首以待的南海了。他站在大厅门外一根廊柱的阴影里,紧身T恤,牛仔裤。 hello!我笑容可掬,招手,大声地叫。他终于认出我来,走向我,接过我的箱子。他说我象我的裙子一样,皱巴巴的,又老又难看。我拍他的背,笑骂,去你的。相别两年,南海跟我重新进入的城市差不多,给我的感觉都没有多少改变。 要么是我对他们缺乏了解。 许多认识的人都住在效区,五环之外,房租很便宜。第一个夜晚我跟同事康西睡在一张床上,她请我吃的饭。前一周,因为没找到房子,一直跟她过。 然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感觉不出已经远离了故乡,故事和故人,因为我每天都会通过梦境回到过去。 二 上班,睡觉,吃饭,生活简单得透明。 我自己租了间房子,面积不算大,一人住还凑合。院子里布着树荫,蝉声不绝于耳,还有邻居几个孩子的尖叫。每天早晨我都被喧哗吵醒,然后睡眼惺忪的起来洗衣服,把滴着水的衣服搭在一根白色的尼龙绳上,晒。余暇象夏季的阳光般一抓一大把。 休息时,会聚到一起看租来的碟片,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大多数日子,我都是一个人在屋里看书或者听歌,不喜欢热闹的人群。
一个周末,没有书看了,听歌也感觉很腻味。我在屋里转悠了好几圈,最后锁了门,想随便找个同事说说话,一种单纯而强烈的欲望。 晴朗的天空。拐弯抹角的胡同。进入午睡的村庄。 串了一整遍,一个都不在家,没碰到一个熟悉的人。康西回家了,她现在的男友是我们的司机,因为老婆快生了,所以十天半月也不来看她一次。争吵是没用的,有两次她为他做人流,趁机索要过名份,他让她等,一个劲的安慰她说快了快了。 我来的第一个夜晚,他们还在一起。那天,我喝了酒,加之旅途的疲惫,电视还开着就睡着了。醒来时,看见他从里间走出来,要走。他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衣和鞋子,都是品牌,她对他很好。 什么用都没有,她还是独守空房的日子多,他象许多男人一样不负责任。其实,这样的事情指责谁都没有道理,都是因为耐不住寂寞。 那个南方的同事在,他的房门敞着,一家人都在。他的姐姐靠在床头玩游戏机,他跟老婆在逗儿子玩,地上铺了一张凉席。他们说南方话,很短的句子,多半是笑声,天伦之乐。我跟他们不怎么熟。 重新折回去,无聊从心底升起来,感觉空荡荡的。没有风,没有一个人走,甚至没有一只吐着舌头的狗。各得其所,各人呆在各人的世界里,世界似乎就只是一个睡着的村庄,而我被全世界遗忘。 记起那个决心离开前的午后。 我走在人群里,男女老幼数张面孔,我一个都不认识。红灯的十字路口,骑自行车步行的人都停下来,在斑马线聚拢,脸,麻木。阳光暴晒着,我的耳朵顿然失聪般,音像店音箱传出的乱七八糟的歌声汽车喇叭的尖叫声混作一团,象粘的粥。我感觉到白花花的一片。噪音,尾气,冷漠如荒原的人际关系,这就是都市,我从小向往的地方。 自己喝了一晚上的酒,当我准备回家时,外面的天都黑透了。夏季的星空清晰而繁茂,路灯孤伶伶的亮着,白天走过的街道行人再次稀疏起来。深夜印着我趔趄的影子,我沿着已经开始熟悉的路回家,一切在我的眼里倾斜,晃来晃去,象江里的船。 几乎倒头就睡,沉沉的一夜睡眠,久违的安宁。第二天,我才发现刷牙的杯子丢在水槽边,而牙膏的盖子在另一头,忘了拧上。 三 南海要结婚的消息来得很意外,当他通知我们的时候,谁都没有心理准备。在那一刻,他一扫平日的嘻皮笑脸,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要结婚了,边说边用右脚辗着花圃的土。 冬天来了,最后一批菊花都枯萎了,只剩光秃秃的空地。除了冬青,所有的树叶也都落没了,被风抽尽血液的枝杈伸向灰扑扑的天空。 北方的冬天干燥而寒冷。 我们一行连夜开车去参加南海的婚礼,他在老家举行仪式,到达时已经十点多了。他家的庭院扎着一个矾布棚,我们被他径直带进屋里,临时收拾出来的新房张灯结彩。他跟他的父母陪我们吃完饭,然后我们就磕着瓜子喝着茶水聊天,象在公司一样信口开河。冷,我们穿着棉服还是止不住地打哆嗦,喝滚烫的茶水只能维持一阵子热乎劲。凌晨后,几个人支撑不住,横躺在床上盖着自己的棉服就睡着了,剩余几个人在看碟片,一直看到天亮,新娘的花车来。 一帮亲朋好友加一群街坊邻居的哄闹,再加一个蹩脚司仪的说辞,南海就算结过婚了。结婚与没结婚的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一纸证书。他的好友怀孕两个月了,与其婚后也得要孩子,还不如顺水推舟,来个名正言顺,还省得花多余的钱。 深灰色的西装,酱红色的领带使南海看起来正规了,我第一次看到他不穿悠闲服的样子。其实,他的身材适合松松垮垮的服装,高而瘦。 才认识的时候,我以为他还是学生,后来聊天,才知道年龄相当。他总说带色的笑话,好象毫不在乎任何东西,事实上内心孤独而敏感。我跟南海一度近乎无话不谈,许多人都误会我们的关系,只有我跟他清楚彼此之间的距离。两个敏感的人是会互相排斥的。 那一次,我心情不好,在车上对着窗外发呆。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下来,我用手背擦了,但,还是淌。一块大手帕递过来,我才注意到南海已坐在我旁边,我摆脱了,走开!他马上就不再理我了。 很多很多时候,我都是难以靠近的,象一只刺猬。 四 日子一如既往,变化的似乎只是季节,冬去春来,树绿了,花开了。生活对我而言大同小异,唯一的点缀是我的时间越来越多的投入到虚拟世界,业余,我会写一些不诗歌不散文不小说的东西发到论坛。 往事如梦,我一直依靠记忆活着,还有酸性的文字。文字是记忆的一种载体,可以保存记忆,虽然往事已经随风而逝,再也回不来了。 依靠记忆与文字活着的女人是可悲的,因为现实对她来说充满绝望以及无法逾越的痛苦。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便连续几天不上网,我感觉逃避现实是自欺的表现,好象古代那个掩耳盗铃的人。 彦问我是不是在谈恋爱,我沉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话框继续弹出他的追问,他是一个锲而不舍的男人,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但他不滥情,纵容欲望,伤害别人同时也伤害自己。 我对彦有种讲不明白的依赖,总是想从他那里得到自己缺乏的东西,如同炎热时渴望凉爽寒冷时渴望温暖一样。 上次回家时,我打电话要见他,仿佛期待见其它网友一样,他拒绝。我的任性吓坏了他,后来有两个多月,他不再给我留言,甚至不再跟我聊天。他很冷,象冰雪,感性是片刻之间的反光,倏忽就散。 街上,地铁内,商场里以及我居住的村子戴口罩的人与日俱增。非典象瘟疫袭来,我们公司放假了,我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我一直不戴口罩,没有亲眼见到死亡,总感到死亡没有传说中的狰狞。 事实上,整个春天甚至整个夏天,全国各地都笼罩在白色的恐怖中。 五 再次见到彦,已在两个月后,我被隔离,因为我是从北京回来的。检查,测量体温,还有一些盘问。我感到可笑,因为被没事找事,但我必须配合。 现状严肃。 每天下午四点半,我都看中央台直播的卫生部宣布疫情报告的时况,死亡率逐渐在降低,局势不断地得到控制。 我去预定车票,然后上网,彦正好在线,见到我,他似乎很惊喜,不断地要求我多说说话。我木然,四十多天的封闭,我退化了语言功能,甚至下车面对喧嚣时竟然感觉到无所适从。 我象夹心饼干中间的那部分,不属于这,也不属于那。很尴尬。 重新开始上班和生活。一切恢复正常以后,时间进入了十月。四年了,我一直忘不掉我见他最后一面时的情景。我曾经在我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十月,分手的季节,再见无期。可我在每年的十月都奢望饶幸的出现,打电话,他看到熟悉的号码会直接扣掉电话。 秋高气爽,我站在有信号的地方,又打他的电话。或许是因为陌生的号码,他接通了,哪位?化成灰也认识的声音传进耳膜,我沉默良久,最终说,我!他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又重新响起来,宝贝,游戏结束了,你知道吗?磁性的我曾经迷恋过的声音,很温柔,但是我听得出来他的脸上没有我也曾经迷恋过的笑容。 齐秦反复唱道,爱的潮水已经退,我的真心不再随便给。秋天是忧郁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自然公平而冷酷。 南海在十月前生了儿子;康西在十月前结束了一段情,接着又开始了另一段情,失之东隅得之桑榆,她从不喜欢干吃亏的事,而有没有吃过亏只有她自己心底最清楚。 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总会记得打开另一扇窗户。 六 月光下,我是一扇门,推开,进入一个空城。影影绰绰,许多人来了,许多人又走了。象一场宴席,聚而又散,最后只剩下杯盘狼藉。感觉象住院时满眼的赤白,恍恍惚惚,凉意一点一滴的渗入血液。 一年中,这个梦境总是反复,在不同的夜里。 七 菊花又开始凋谢。 早就听说今年的暖气费要涨价,可我不打算重新找房子,麻烦不说,住得舒心不舒心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搬过一次家,再也没动,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也生产感情了。房东是地道的北京人,特爱唠叨,他的女儿跟我同龄。春节回家的时候,他吭哧吭哧帮我把箱子一直抗到城铁站,累得气喘如牛。 也许是儿女都不在身边的缘故吧,房东饲养了很多宠物,五只品种不一的狗,一只黄色的猫,还有一群鸽子。我刚搬来时,鸽子还消瘦如柴,然后越长越肥。上三楼晒衣服,会碰到那些灰白色的精灵,停驻或者踱来踱去。黑而亮的眼睛转动,一有动静,就振翅飞开。 轻盈的身影。于是我便暗叹我的不自由,总也不能完全彻底的无拘无束。在这个城市,我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无话不谈、互相信任的没有距离的人;突然地,彦从他的好友名单删除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加孤寂了,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把自己封闭在屋里以及自己的世界里。选择保持沉默,让心事沉淀,甚至腐烂。 欲望锈蚀如铁。 夏季时,我还盼着拥有一套精良的音响,可以一个人安静地谛听红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等到风景都看透,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那会儿,我还以为爱的结果是最终的拥为已有,既便等很久。 冲动变寡淡。一盏别人送的彩灯,一个有奶油老虎的蛋糕,一首百唱不厌的歌。我被迫许愿,可我没有这个意识,心里一片空白。愿望,很远的梦想,以前有过,以后的想不出。我没有闭上眼睛,我也没有双手合十,因为我确实感觉无愿可许。 甚至忘记吹灭生日蜡烛。每年这天,心底都是沉重的失落,比人去席空的残局还要糟糕。我害怕面对浮华散尽的结果,南海的婚礼上,我站在人群里看着笑逐颜开的面孔却在想其背后的荒凉。我的多虑象菊花,纤细的花瓣,一瓣叠一瓣。 终究是结束了。我坐在夜的深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一个越来越越虚的形。前几天洗完澡,我发现一根白头发,从发根漫延,很小的一段。我感觉到衰老,它就那样冒出来,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我旧了,象我的毛衣,去年生日时穿过的。
是个酽茶般的午后,共青团东路两边的树叶一动也不动,尘埃飘浮着。蝉的嘶鸣穿梭的车流门户洞开的商铺和乱七八糟的味道构成一副喑哑的画面。我漫步着,象一朵打蔫的花,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当我拖着再也懒得动的双腿绕回政府东二街的时候,天空骤然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功夫就开始刮风下雨。 大雨如注。 苹果绿的电话机看起来很清爽,安静地伏着,象只蚂蚱。我看了看遮阳伞以外的雨帘,侧过身抓起话机,或者我想找个人聊聊天。北京的天是晴朗的,突然,我就冲着南海说我想好了,去。他有条不紊,那你买了票通知我,我去接你。很简单,象一个即兴的游戏,我厌倦透了,象这场不期而至的雨。 一张纸质微硬的车票,指向另一个城市,过一夜就是。走下火车,再穿越出站的甬道,隔着涌动的人群,我一眼就看见翘首以待的南海了。他站在大厅门外一根廊柱的阴影里,紧身T恤,牛仔裤。 hello!我笑容可掬,招手,大声地叫。他终于认出我来,走向我,接过我的箱子。他说我象我的裙子一样,皱巴巴的,又老又难看。我拍他的背,笑骂,去你的。相别两年,南海跟我重新进入的城市差不多,给我的感觉都没有多少改变。 要么是我对他们缺乏了解。 许多认识的人都住在效区,五环之外,房租很便宜。第一个夜晚我跟同事康西睡在一张床上,她请我吃的饭。前一周,因为没找到房子,一直跟她过。 然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感觉不出已经远离了故乡,故事和故人,因为我每天都会通过梦境回到过去。 二 上班,睡觉,吃饭,生活简单得透明。 我自己租了间房子,面积不算大,一人住还凑合。院子里布着树荫,蝉声不绝于耳,还有邻居几个孩子的尖叫。每天早晨我都被喧哗吵醒,然后睡眼惺忪的起来洗衣服,把滴着水的衣服搭在一根白色的尼龙绳上,晒。余暇象夏季的阳光般一抓一大把。 休息时,会聚到一起看租来的碟片,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大多数日子,我都是一个人在屋里看书或者听歌,不喜欢热闹的人群。
一个周末,没有书看了,听歌也感觉很腻味。我在屋里转悠了好几圈,最后锁了门,想随便找个同事说说话,一种单纯而强烈的欲望。 晴朗的天空。拐弯抹角的胡同。进入午睡的村庄。 串了一整遍,一个都不在家,没碰到一个熟悉的人。康西回家了,她现在的男友是我们的司机,因为老婆快生了,所以十天半月也不来看她一次。争吵是没用的,有两次她为他做人流,趁机索要过名份,他让她等,一个劲的安慰她说快了快了。 我来的第一个夜晚,他们还在一起。那天,我喝了酒,加之旅途的疲惫,电视还开着就睡着了。醒来时,看见他从里间走出来,要走。他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衣和鞋子,都是品牌,她对他很好。 什么用都没有,她还是独守空房的日子多,他象许多男人一样不负责任。其实,这样的事情指责谁都没有道理,都是因为耐不住寂寞。 那个南方的同事在,他的房门敞着,一家人都在。他的姐姐靠在床头玩游戏机,他跟老婆在逗儿子玩,地上铺了一张凉席。他们说南方话,很短的句子,多半是笑声,天伦之乐。我跟他们不怎么熟。 重新折回去,无聊从心底升起来,感觉空荡荡的。没有风,没有一个人走,甚至没有一只吐着舌头的狗。各得其所,各人呆在各人的世界里,世界似乎就只是一个睡着的村庄,而我被全世界遗忘。 记起那个决心离开前的午后。 我走在人群里,男女老幼数张面孔,我一个都不认识。红灯的十字路口,骑自行车步行的人都停下来,在斑马线聚拢,脸,麻木。阳光暴晒着,我的耳朵顿然失聪般,音像店音箱传出的乱七八糟的歌声汽车喇叭的尖叫声混作一团,象粘的粥。我感觉到白花花的一片。噪音,尾气,冷漠如荒原的人际关系,这就是都市,我从小向往的地方。 自己喝了一晚上的酒,当我准备回家时,外面的天都黑透了。夏季的星空清晰而繁茂,路灯孤伶伶的亮着,白天走过的街道行人再次稀疏起来。深夜印着我趔趄的影子,我沿着已经开始熟悉的路回家,一切在我的眼里倾斜,晃来晃去,象江里的船。 几乎倒头就睡,沉沉的一夜睡眠,久违的安宁。第二天,我才发现刷牙的杯子丢在水槽边,而牙膏的盖子在另一头,忘了拧上。 三 南海要结婚的消息来得很意外,当他通知我们的时候,谁都没有心理准备。在那一刻,他一扫平日的嘻皮笑脸,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要结婚了,边说边用右脚辗着花圃的土。 冬天来了,最后一批菊花都枯萎了,只剩光秃秃的空地。除了冬青,所有的树叶也都落没了,被风抽尽血液的枝杈伸向灰扑扑的天空。 北方的冬天干燥而寒冷。 我们一行连夜开车去参加南海的婚礼,他在老家举行仪式,到达时已经十点多了。他家的庭院扎着一个矾布棚,我们被他径直带进屋里,临时收拾出来的新房张灯结彩。他跟他的父母陪我们吃完饭,然后我们就磕着瓜子喝着茶水聊天,象在公司一样信口开河。冷,我们穿着棉服还是止不住地打哆嗦,喝滚烫的茶水只能维持一阵子热乎劲。凌晨后,几个人支撑不住,横躺在床上盖着自己的棉服就睡着了,剩余几个人在看碟片,一直看到天亮,新娘的花车来。 一帮亲朋好友加一群街坊邻居的哄闹,再加一个蹩脚司仪的说辞,南海就算结过婚了。结婚与没结婚的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一纸证书。他的好友怀孕两个月了,与其婚后也得要孩子,还不如顺水推舟,来个名正言顺,还省得花多余的钱。 深灰色的西装,酱红色的领带使南海看起来正规了,我第一次看到他不穿悠闲服的样子。其实,他的身材适合松松垮垮的服装,高而瘦。 才认识的时候,我以为他还是学生,后来聊天,才知道年龄相当。他总说带色的笑话,好象毫不在乎任何东西,事实上内心孤独而敏感。我跟南海一度近乎无话不谈,许多人都误会我们的关系,只有我跟他清楚彼此之间的距离。两个敏感的人是会互相排斥的。 那一次,我心情不好,在车上对着窗外发呆。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下来,我用手背擦了,但,还是淌。一块大手帕递过来,我才注意到南海已坐在我旁边,我摆脱了,走开!他马上就不再理我了。 很多很多时候,我都是难以靠近的,象一只刺猬。 四 日子一如既往,变化的似乎只是季节,冬去春来,树绿了,花开了。生活对我而言大同小异,唯一的点缀是我的时间越来越多的投入到虚拟世界,业余,我会写一些不诗歌不散文不小说的东西发到论坛。 往事如梦,我一直依靠记忆活着,还有酸性的文字。文字是记忆的一种载体,可以保存记忆,虽然往事已经随风而逝,再也回不来了。 依靠记忆与文字活着的女人是可悲的,因为现实对她来说充满绝望以及无法逾越的痛苦。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便连续几天不上网,我感觉逃避现实是自欺的表现,好象古代那个掩耳盗铃的人。 彦问我是不是在谈恋爱,我沉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话框继续弹出他的追问,他是一个锲而不舍的男人,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但他不滥情,纵容欲望,伤害别人同时也伤害自己。 我对彦有种讲不明白的依赖,总是想从他那里得到自己缺乏的东西,如同炎热时渴望凉爽寒冷时渴望温暖一样。 上次回家时,我打电话要见他,仿佛期待见其它网友一样,他拒绝。我的任性吓坏了他,后来有两个多月,他不再给我留言,甚至不再跟我聊天。他很冷,象冰雪,感性是片刻之间的反光,倏忽就散。 街上,地铁内,商场里以及我居住的村子戴口罩的人与日俱增。非典象瘟疫袭来,我们公司放假了,我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我一直不戴口罩,没有亲眼见到死亡,总感到死亡没有传说中的狰狞。 事实上,整个春天甚至整个夏天,全国各地都笼罩在白色的恐怖中。 五 再次见到彦,已在两个月后,我被隔离,因为我是从北京回来的。检查,测量体温,还有一些盘问。我感到可笑,因为被没事找事,但我必须配合。 现状严肃。 每天下午四点半,我都看中央台直播的卫生部宣布疫情报告的时况,死亡率逐渐在降低,局势不断地得到控制。 我去预定车票,然后上网,彦正好在线,见到我,他似乎很惊喜,不断地要求我多说说话。我木然,四十多天的封闭,我退化了语言功能,甚至下车面对喧嚣时竟然感觉到无所适从。 我象夹心饼干中间的那部分,不属于这,也不属于那。很尴尬。 重新开始上班和生活。一切恢复正常以后,时间进入了十月。四年了,我一直忘不掉我见他最后一面时的情景。我曾经在我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十月,分手的季节,再见无期。可我在每年的十月都奢望饶幸的出现,打电话,他看到熟悉的号码会直接扣掉电话。 秋高气爽,我站在有信号的地方,又打他的电话。或许是因为陌生的号码,他接通了,哪位?化成灰也认识的声音传进耳膜,我沉默良久,最终说,我!他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又重新响起来,宝贝,游戏结束了,你知道吗?磁性的我曾经迷恋过的声音,很温柔,但是我听得出来他的脸上没有我也曾经迷恋过的笑容。 齐秦反复唱道,爱的潮水已经退,我的真心不再随便给。秋天是忧郁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自然公平而冷酷。 南海在十月前生了儿子;康西在十月前结束了一段情,接着又开始了另一段情,失之东隅得之桑榆,她从不喜欢干吃亏的事,而有没有吃过亏只有她自己心底最清楚。 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总会记得打开另一扇窗户。 六 月光下,我是一扇门,推开,进入一个空城。影影绰绰,许多人来了,许多人又走了。象一场宴席,聚而又散,最后只剩下杯盘狼藉。感觉象住院时满眼的赤白,恍恍惚惚,凉意一点一滴的渗入血液。 一年中,这个梦境总是反复,在不同的夜里。 七 菊花又开始凋谢。 早就听说今年的暖气费要涨价,可我不打算重新找房子,麻烦不说,住得舒心不舒心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搬过一次家,再也没动,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也生产感情了。房东是地道的北京人,特爱唠叨,他的女儿跟我同龄。春节回家的时候,他吭哧吭哧帮我把箱子一直抗到城铁站,累得气喘如牛。 也许是儿女都不在身边的缘故吧,房东饲养了很多宠物,五只品种不一的狗,一只黄色的猫,还有一群鸽子。我刚搬来时,鸽子还消瘦如柴,然后越长越肥。上三楼晒衣服,会碰到那些灰白色的精灵,停驻或者踱来踱去。黑而亮的眼睛转动,一有动静,就振翅飞开。 轻盈的身影。于是我便暗叹我的不自由,总也不能完全彻底的无拘无束。在这个城市,我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无话不谈、互相信任的没有距离的人;突然地,彦从他的好友名单删除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加孤寂了,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把自己封闭在屋里以及自己的世界里。选择保持沉默,让心事沉淀,甚至腐烂。 欲望锈蚀如铁。 夏季时,我还盼着拥有一套精良的音响,可以一个人安静地谛听红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等到风景都看透,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那会儿,我还以为爱的结果是最终的拥为已有,既便等很久。 冲动变寡淡。一盏别人送的彩灯,一个有奶油老虎的蛋糕,一首百唱不厌的歌。我被迫许愿,可我没有这个意识,心里一片空白。愿望,很远的梦想,以前有过,以后的想不出。我没有闭上眼睛,我也没有双手合十,因为我确实感觉无愿可许。 甚至忘记吹灭生日蜡烛。每年这天,心底都是沉重的失落,比人去席空的残局还要糟糕。我害怕面对浮华散尽的结果,南海的婚礼上,我站在人群里看着笑逐颜开的面孔却在想其背后的荒凉。我的多虑象菊花,纤细的花瓣,一瓣叠一瓣。 终究是结束了。我坐在夜的深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一个越来越越虚的形。前几天洗完澡,我发现一根白头发,从发根漫延,很小的一段。我感觉到衰老,它就那样冒出来,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我旧了,象我的毛衣,去年生日时穿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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