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打开的门
2021-12-26叙事散文野猪皮
孩子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她不能用摆动胳膊来配合她高频率倒换的双腿,因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角瓜。瓜通体淡绿,条纹略深一层。一小截儿瓜蒂还在,从藤上摘下的时间长了,失水发软。但这并不因此减少瓜的重量,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紧紧抱住它还是一……
孩子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她不能用摆动胳膊来配合她高频率倒换的双腿,因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角瓜。瓜通体淡绿,条纹略深一层。一小截儿瓜蒂还在,从藤上摘下的时间长了,失水发软。但这并不因此减少瓜的重量,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紧紧抱住它还是一件相当费力的事情。她的母亲为她生了五个哥哥姐姐后,所能给她的养分只有这么多了。看上去,七岁的孩子偏瘦,尤其跑动时,姿势不像鸟儿飞翔一样舒展,显得趔趄,笨拙。
但她没有停下。
一条逼仄的小巷,如同村庄的一根脉管。两侧的房子是长在支脉上的瘤。人是里面活跃的各种各样的细胞。女人从巷头的一座房子里撵出来,嘴里不住的叫骂。女人胖,矮,这使她的四肢搭配不怎么和谐,所以跑的样子有点滑稽。她的头发散开,愤怒使她的脸涨红,像加热的猪肝。
她是在薅完园子的草之后发现少一个瓜的。那些瓜搁在磨盘上,带着点炫耀的意思。自家种的瓜只结了纽,嫩得似童子撒尿的玩意。她的瓜是买的,在村里,只有她才花得起这笔钱。当然,钱是男人挣的。她立刻意识到,谁偷走了瓜。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活,撵了出去。她断定,那孩子跑不太远。起码,她能人赃俱获。这样她很会得意。
正午,太阳毒辣。大摊的牛粪还新鲜,村庄里的牛刚出村不久。尽管它们更愿意趴在圈里假寐一会,但这是不允许的,它们必须到田里去。这是它们的宿命,就像猪生来就供人宰杀一样,无法改变。
愤怒的女人肺活量增加,心跳剧烈。由于过度在乎前面的孩子,她踩到一摊稀乎乎的牛屎。踉跄几下,女人终于扶住邻居的围墙。她已经失控,顺手抽出一根拇指粗的棍子。
孩子回头看见这一切。稀乎乎的牛屎成了火药,只要抓住她,就会从女人的胸腔里怦地一声释放。这是极度危险的,挨一顿扁揍是必然的结果。恐惧感迅速涨满孩子的心里,女人的叫骂是一只赛场上的信号弹,促使弱者提速。
一块石头绊倒了孩子。
她趴在地上,膝盖,臂肘擦破了皮。裸露的肌肉粘满沙砾和泥土,牙齿磕出血。疼痛汪在眼里。但她没哭,死死搂着那只角瓜。
从小到大,我就和我的母亲在感情上疏离。尽管我做了很多努力。有时我认为,从中国哲学的角度讲,这都是天定,扭转不了。我在她温暖的子宫里呆了十个月,由一个胚胎发育成一个健全的生命,怎么说我都得感谢她。可我跟她无论如何也亲近不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隔阂是我们母女间的悲哀,几十年如此。
造成这种隔阂的原因,除了她把我打小送人之外,我想,还有其他因素。比如她对我父亲的态度。母亲的难以沟通,让我望而却步。她鄙视我,和我的家庭。她说我们穷,八辈子也别想过上好日子。小时候她这么骂,我就回敬她,明知穷,你还把我送给人家。我穷,也是拜你所赐。你讨厌我,生我做什么?她就说,你活该。前世修的。类似的争吵太多,我记不清发生在哪些年的哪些时间。
她的所言所为,压制着我的自信。自卑和自傲是两股绳索,捆住我的心。不许有丝毫的扩张。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摆脱这种畸形心理。可我的母亲她不知道,我从来没对她说过。 不客气的说,母亲自己淡化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多少年来,我都无法忘记她追赶我时的那一幕。她的咒骂,凶恶。我不过拿了她一只瓜(也算是偷吧),想把它拿回家。(我的两个“家”在一个村子里,我这样叙述你肯定能读懂)我喜欢它,想像着我和家人在桌上品尝的快乐。是的,就是这样。也许,正是我的这个举动,引起母亲的嫉妒。母亲总是骂我,没良心鬼,喂大一个白眼狼。从小到大。母亲这么骂我,是因为我吃了她的奶水,榨取她的精华。她有资格这么骂。可是,我不明白,她追赶我的时候,看我跌倒的时候,想没想过,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包括她对我的种种,我都想不明白。 我对母爱的感受,总是模棱两可。 隔阂,不可避免,也不可消解。有时候,它就演变成翻来覆去的怨恨。遭遇,迫使人重新思考。我不想假声假气的唱咏叹调,我只想说出一个事实。 事实上,我和母亲居住在同一个城里。彼此距离步行也就需要十分钟。但是我们两个,半年几个月的谁也不见谁。是的,我没有想念母亲的撕肝裂胆。母亲的衰老,疾恙和我无关。无关的都和我无关。我很平静,沉陷在自我世界。我写作,上班,读书,避人也自避。我不怕背负自私的名声,不怕背负无情的名声。世上没有两颗同样的心,它们之间的门永远是关闭的。它只为上帝敞开。 这不能简单的归结对与错。如果硬要划分,也不是朝夕完成的事。 我认为我和母亲,这辈子也没有和解的希望了,谁也不肯原谅谁。不必担忧谁。但是今年夏天,我突然对这个看法怀疑起来。 那天我窝在家,天闷,人也闷。早晨到下午,不知干点什么好。上网,听音乐,无聊。 门铃响。想起一个故事: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忽然听到敲门声。当时,确实这感觉。微微的激动。毕竟有了活着的觉醒。扭开锁,震惊了,刹那间的。母亲站在门外,汗水淋漓。她用手抹擦着两鬓,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遮挡了眼睛。她递上手里的塑料袋,沉甸甸。我看着她。她费力的弯腰脱鞋,肥胖影响她这个动作,也影响了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绿豆汤……喝了吧……败火……” 母亲不连贯的说。 一扇封锁已久的门被翘开一道缝,吱吱呀呀碾碎了灰尘。风呼的一下闯进来。阳光照射,淤积的潮湿弥散,气流通畅。花朵盛开,众多的声音碰撞,令人愉快。是神秘的召唤和回归,仿佛站在悬崖上,一只脚踏空的时候,那声音自高处传来,解救了一个游荡的灵魂。 那扇门是虚无的,但我看到了它。它一直虚掩着,可是我们误会了它。
她的所言所为,压制着我的自信。自卑和自傲是两股绳索,捆住我的心。不许有丝毫的扩张。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摆脱这种畸形心理。可我的母亲她不知道,我从来没对她说过。 不客气的说,母亲自己淡化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多少年来,我都无法忘记她追赶我时的那一幕。她的咒骂,凶恶。我不过拿了她一只瓜(也算是偷吧),想把它拿回家。(我的两个“家”在一个村子里,我这样叙述你肯定能读懂)我喜欢它,想像着我和家人在桌上品尝的快乐。是的,就是这样。也许,正是我的这个举动,引起母亲的嫉妒。母亲总是骂我,没良心鬼,喂大一个白眼狼。从小到大。母亲这么骂我,是因为我吃了她的奶水,榨取她的精华。她有资格这么骂。可是,我不明白,她追赶我的时候,看我跌倒的时候,想没想过,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包括她对我的种种,我都想不明白。 我对母爱的感受,总是模棱两可。 隔阂,不可避免,也不可消解。有时候,它就演变成翻来覆去的怨恨。遭遇,迫使人重新思考。我不想假声假气的唱咏叹调,我只想说出一个事实。 事实上,我和母亲居住在同一个城里。彼此距离步行也就需要十分钟。但是我们两个,半年几个月的谁也不见谁。是的,我没有想念母亲的撕肝裂胆。母亲的衰老,疾恙和我无关。无关的都和我无关。我很平静,沉陷在自我世界。我写作,上班,读书,避人也自避。我不怕背负自私的名声,不怕背负无情的名声。世上没有两颗同样的心,它们之间的门永远是关闭的。它只为上帝敞开。 这不能简单的归结对与错。如果硬要划分,也不是朝夕完成的事。 我认为我和母亲,这辈子也没有和解的希望了,谁也不肯原谅谁。不必担忧谁。但是今年夏天,我突然对这个看法怀疑起来。 那天我窝在家,天闷,人也闷。早晨到下午,不知干点什么好。上网,听音乐,无聊。 门铃响。想起一个故事: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忽然听到敲门声。当时,确实这感觉。微微的激动。毕竟有了活着的觉醒。扭开锁,震惊了,刹那间的。母亲站在门外,汗水淋漓。她用手抹擦着两鬓,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遮挡了眼睛。她递上手里的塑料袋,沉甸甸。我看着她。她费力的弯腰脱鞋,肥胖影响她这个动作,也影响了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绿豆汤……喝了吧……败火……” 母亲不连贯的说。 一扇封锁已久的门被翘开一道缝,吱吱呀呀碾碎了灰尘。风呼的一下闯进来。阳光照射,淤积的潮湿弥散,气流通畅。花朵盛开,众多的声音碰撞,令人愉快。是神秘的召唤和回归,仿佛站在悬崖上,一只脚踏空的时候,那声音自高处传来,解救了一个游荡的灵魂。 那扇门是虚无的,但我看到了它。它一直虚掩着,可是我们误会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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