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野小吃(四章)

　　在人生的那头。 　　在岁月的那头。 　　在乡野。
一 　　双芽子最先把两叶紫红的茎从土里慢慢伸出来的时候，春天就来了。 　　牛铃响了，耒歌响了，田野有了生机。耒歌是农民耕地时自编自唱的歌，有的有词没调，怎么唱都行;有的有调没词，就是放开喉咙吼。春晨的早起者是耕夫。牛在前，人扶犁跟着，狗窜前窜后的跑着，象是农村玩旱船边上的小丑。鸡在四野打鸣的时候，斑鸪、楝雀就跟上来了，它们会跟在耕夫的后面，找垡间的荜荠吃。鸟们的眼睛才尖呢，能在犁铧翻过泥土的缝里把荜荠啄出。我们小孩子只有在天亮的时候才会背个粪箕出来。那会儿家家都备有这样的粪箕，冬天满野拾牛粪猪粪什么的，留着开春的时候下地。我们到田头放下粪箕，跟在犁铧的后面。我们的眼睛是比不得鸟的，犁铧把荜荠划破了之后，在泥垡上留下一个白点的时候我们才看得见。把这半抠下来放嘴里吃后，我们会去扒盖着的泥垡，因为我们知道，泥垡下还有另外的半边荜荠，也就在这当儿，鸟会呼拉一下跳到我们前头。我们就“欧--”大声撵鸟。这时，好事的狗也会跟着起哄，向鸟们扑去；鸟并不怕它，在狗面前跳来跳去的。看我们在互相追逐着，耕夫也乐了，他会在空中“叭叭叭”打几个响鞭，之后，便“牯子-哎-”，一个长调，把耒歌唱的山响…… 　　太阳一竿高，村头就“小三子--”、“来弟子--”的喊开了，这是家人在唤小孩子们回去吃早饭上学。其实早饭也就是玉米糊之类的稀饭，“一吹哗哗响，一嗅两条沟”，还不待放学我们早就饿了。春天里从地里冒出来的小吃怕只有“茅眼”了。“茅眼”就是还没抽出的茅草花。回家的时候没几个孩子是走在路上的，都寻着田埂小径草多的地方走，盯着路边的茅草，要是看到一株茅草肚大了，我们就知道它有花了，拔起来，剥去外面的两层青叶，一根鲜嫩微甜的茅眼就到我们的嘴里了。要是茅眼抽花老了就吃不得了。也就在那一年，来弟就是吃“茅眼”吃死的。来弟是我童年的小伙伴。我们都骂他“笨死了”，茅草开花了还吃。听村民说来弟得的就是“茅草病”，医生说她是吃多了，不消化，叫茅花“胀”死的。 　　来弟一定是饿坏了。 　　
二 　“新花藕”是夏天打头条的小吃。 知了叫，天渐渐热了。荷叶泛出一丝墨绿，荷花在水面打第一朵尖的时候，我们知道就可以下塘采“新花藕”了。 　　采新花藕要顺花采泥，叶下是没有藕的。荷塘水都满顶，潜水下去只能扒出一小块泥，采出一条藕有时要潜水十多次。采出的藕还没长三节，洁白鲜嫩，一口下去，丝还没出来，脆着呢。我们当然只有躲在塘里的叶下吃的。吃着吃着，你也会听到“叭叽叭叽”的响声的，循声望去，你又会发现塘里还有一个脑袋，或是好几个脑袋的。队上不许采藕，不过午季大人们是顾不得我们的了，只是回家以后，妈妈发现我满嘴紫色的藕汁和腿上叫藕梗划出的小血痕后，她就会骂：哪天叫水鬼拖了去。 　　水里不只有藕，还有“鸡头”。鸡头是睡莲科水生植物。花紫色，满身是刺，水下球状的果实象是蜷缩着的小刺猬。吃这家伙真是不易，采回两只鸡头后我们的小手上就会叫刺出几个黑黑的点的。鸡头米有点象石榴籽，不过这籽的壳磕牙，我们小孩子有办法：折一根细竹丝，一尺来长，把细小的一头插在鸡头的小嘴里，插牢这后，拿起另一端朝桌上一掼，那坚硬的壳就飞了，鸡头米还叮在竹丝的一端，这也就自然的成了我们的口中食了。吃鸡头刺激，有挑战性，从采到吃付出的也最多，不过吃这样的小吃也是我们最开心的了。有时候我们会故意把动作做的很夸张：拿着小竹丝转几圈，再腾空而起，“哈”的一声，然后“叭”的下去，惹得其他的小伙伴们眼羡。水里的野菱什么的我们是不采的，顺手就来的东西，那是女孩子摘的。上学了，要是发现谁的书包里藏有小竹丝了，我们就知道他身上一定有鸡头米。 　　前些日我和到岳母家，岳母说我今天做一道好菜：莲子芡实鹌鹑汤，莲子鹌鹑我知道，什么是芡实，我拿过一粒，放嘴里一尝，还是那味，这不就是鸡头米吗！岳母看我有轻视的意思，跟言，芡实可是个好东西，它含有钙、铁、维生素、脂肪、碳水化合物、纤维素等多种营养，其药效好着呢。回家后，我打“芡实”一搜索，搜狐网站上就有与“芡实”8508个结果。芡实果真全身是宝，鸡头米有补脾、止泻、益肾固精之功效，叶去烦渴，根治无名肿毒。所有这些，怕是我们童年在吃鸡头米时是想不到的。 　　
三 　　烧秋喽！那是我们孩子最开心的。 　　豆地里的叶落的多，我们就用手划拉一小堆，用大泥垡把四周围起来，讲究的时候也会用挑猪菜的小锹在地上挖出个坑。每人身上都装盒火柴。每人手里都拿样东西，豆居多，是整枝结满豆荚的黄豆。火着了，一手拿着枝的一头，待听到“叭叭”响声的时候，豆就熟了。这样烧出来的豆又脆又嫩，特香。也有烧玉米的，那多是秋玉米，粒不多；量胆是看你敢不敢烧虫吃。我们吃过的虫有蚂蚱，有“水牛”，有知了。把翅膀去了，插根竹枝，放火上烧。待虫子泛黄变小的时候，我们就整个的把虫子送进嘴里，表情夸张变形，吃过之后还都龇牙张嘴给大伙看看：怎么样，吃了吧。就这想法。吃过后，还有的咂吧着小嘴发狠，日后弄条蛇来烧吃！其实，这也只是说大话给自己状猛，因为每年的秋天，我就没见着一个孩子串条蛇在火上烧着吃的。呈能似乎是孩子们的天性，这囫囵吞枣的吃法自然也就品不出这些虫儿是什么味了。 　　这般生猛的吃法在胃里老觉犯堵，渴，唇上和脸上满是灰。回家的路上我们会在路边的树上寻些果子。山枣小了点，它味正，酸，一口下去，齿浃生津；桑椹当然好，要上树，烦；山里红也不错，只是水份不多。要是有斗篷果就好了，它个大，汁多，甜。烧烤加果子是配着套的，前者是秋天小吃的魂，没有后者也不完美。现在到宾馆饭店吃过饭之后总会上几个果盘，客人讲这样好，必要。这时我会在心中暗笑：小儿科，这是我小时候玩剩下的！ 　　
四 　　想来想去，“荷香小鱼”该是冬天小吃的精品。 　　冬日的太阳象一只懒猫。农闲了，村民们也大多抄着袖子偎在墙跟纳鞋底、抽烟。 　　冰天雪地，我们小孩子总是能找到活。与玩有关，与吃有关。这时沟汊里的水不多，结过冰之后清澈见底，鱼们虾们看的清清楚楚。我们三五结队的就满野的找。鱼在冰下也不动，我们就在冰上狠劲的跺脚。一个人的力量是跺不开冰的，我们就一起用力。“哈、哈、哈”，大家一起喊着号子，跺着跳着，冰上跳舞有时会忘了是在破冰捉鱼而象是做合力游戏，把戴着的帽子拎在手上，也不冷了，最开心的时候是我们忘乎所以当儿，“卡嚓”！乐极生烦，冰破了，我们也一同掉进了冰水里，球鞋和裤脚也湿了。当然，冰下的那几条小鲫鱼是逃不过我们手的。回家的路上，我们手里都不得闲，左手拎鞋，右手拿鱼。这时我们才觉得真冷，不过跟“荷香小鱼”的美味相比，这点冷，算什么。 　　太阳落下的时候，村民们都围在火盆边。火盆是泥做的，比脸盆大，里面放有木炭稻糠什么的，不断火。一家人围着火盆烧火取暖，围着火盆说话。 　　干荷叶家家备的都有，留着蒸馒头做垫或是包茶食什么用的。我们把小鱼用荷叶包紧，塞在火盆里面。用暗火焖。要是放在火上面还不熟鱼就糊了。二十分钟过后，取出荷包，展开，鱼香扑鼻而来，你顿觉口津萦舌。狗在后面摇尾伸头，猫在桌旁串上串下，我的胃兴奋不已。不举箸，不动手，好象怕这些会沾了鱼香似的。把嘴伸向荷叶，轻啖慢品，怡神自得。说实话，现如今什么鳗鱼海鲜吃了不少，可就是比不得“荷香小鱼”的味。 　　要是雪把地封了，我们也就出不去了，当然也就无鱼可吃。就是待在家里，我们也会在火盆上把小吃的文章做足。在大人闲聊说话的当儿，我们就从土瓮里抓出一把玉米，在火盆里“炸花子”。把玉米粒埋到火盆里，不一会的功夫，“叭-”火盆里一声响、灰叫炸出一个小坑，一个“花子”就会从火盆里跳出，还不待大人数落我们“糟蹋粮食”，我们也把“花子”放到嘴里龇牙扬一张笑脸了。要是到了年关，我们也会把家里从集上买回的粉条放在火盆上烧了吃。烧粉条要在明火上，有“滋滋滋”的细响，麻线样的粉条一路“滋滋”声后瞬间就变粗了，变脆了。这样一日日的下来，到了过年或是元宵节的时候，家里人发现买回的粉条少了那么多，妈妈又会在我的后脑勺上狠狠的扬起了巴掌，作要打我状。小时候，我曾奇怪过，我们那么淘，妈妈的那只巴掌怎么就一直没有落下。 　　此去经年。泱泱食国，食，为天。 　　周末得闲，我想带女儿到离家不远处的山上转转，秋了，山枣什么的也该熟了。我想让女儿尝尝这些田野赐我们的天然小吃，好让女儿分享永藏我心的山间野趣，也为唤醒我永志不泯的故园情节。秋阳和润、金叶纤陌并没有引起女儿的多大兴趣，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丛已熟的山里红，我吃一颗，笑，给女儿一颗：“你尝尝”。我在等待女儿开心的一刻。不想，女儿疑惑一会，放在嘴里，“哇哇”大叫，“爸，这哪里能吃，又苦又涩的！爸，我们回去吧。”女儿央求着，“你答应要带我去吃肯德基的。” 　　肯德基或许比山里红好吃。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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