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菜园里的水车声
2021-12-26叙事散文阿敏
●阿敏没有谁能够抵御对故乡的思念,只要你是离开过故乡的人。 你不知道你的思念会持续多久,你甚至都说不清那种思念对一个人心灵的撞击是什么滋味。近来常听一盘多年前的VCD老碟,上面有一首老歌:《九九艳阳天》。百听不厌。听着这首老歌,看着碟面上一……
●阿敏 没有谁能够抵御对故乡的思念,只要你是离开过故乡的人。 你不知道你的思念会持续多久,你甚至都说不清那种思念对一个人心灵的撞击是什么滋味。 近来常听一盘多年前的VCD老碟,上面有一首老歌:《九九艳阳天》。百听不厌。 听着这首老歌,看着碟面上一男一女两个人高兴地踩着水车的画面,不知不觉就又想起了故乡,耳际回响起早年间故乡菜园里的水车声。故乡的菜园,一直在心中。菜园里的水车声,像一首回味无穷的老歌,始终让我想着,记着。 故乡的每一个村庄里的每一个生产队都是有菜园的。 菜园的范围不大,也就七八亩地的样子。菜园一般选在离村子近的河边或者水方便的地方,且菜园的用地比较讲究,土质优良,容易做活。我们村子里有两个生产队,东队和西队。两个生产队的菜园都在村北,全村几百亩大田,惟有村北是白土地,其他地方均是黑土和红土。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虽然有“白土地里看苗,黑土地里吃饭”之说,可真要侍弄起黑土地或者红土地来,那确实是要费一番功夫的。晴天里,稍不注意本来好好的大田里就成了硬坷垃;雨天里,往地里走一走满脚满腿粘的都是泥。白土地里,这样的情景什么时候也不会出现。晴日里,绿油油的菜苗在太阳下泛着可人的光;下雨时,菜苗似乎更绿,披一件蓑衣或者打一把雨伞,在菜园的田埂上轻轻漫步,真真感觉到了一股青绿之气冲撞心头。 菜园里是有“菜把式”的。多少年来,我们村菜园里的“菜把式”就一个人,一直是我家对门的会儿爷爷。那时候,会儿爷爷也就五十几岁,他侍弄菜园很有一套,也真加心。菜园里经他手弄出无数条菜畦,那菜畦不能说平整如镜,可也不会有任何土坷垃。那土,细如沙状;那埂,硬得都泛起亮光。白天,他全身心地侍弄着菜园里的芹菜、萝卜、辣椒、黄瓜、茄子……;晚上,他住在不大的园屋里,与蔬菜和星星为伴。每到哪种蔬菜成熟的时候,会儿爷爷便会通知队长和生产队的会计,让他们招呼大家到菜园里分蔬菜。每家每户,担着或者是用推车推着那一筐筐新鲜的蔬菜往家走的时候,人人脸上是喜笑颜开。因为对于那时候的农村人来说,每顿饭能吃上新鲜的炒菜,可真是一种奢侈。其实,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最感兴趣的并不是吃饭时能吃上新鲜的蔬菜,而是常常在每天放学后夕阳西下时跑到菜园子里看牛拉水车转动,听哗啦啦的水车声。 那时候,浇菜园没有机井,也没有现在的抽水机,多半是用牛拉着转动的水车,在河里或者是在普通的井里汲水。故乡的水车,与南方或者大西北的古式车轮式水车不同,外形酷似一个小小的轮盘,轮辐直径大的有80公分左右,小的也就50公分。轮盘上齿口里挂有链条,链条的另一端伸入水中。链条上隔几公分就有一圆圆的皮钱,皮钱也称皮碗,车轮在牛拉或人推中缓缓沿逆时针方向转动时,没入水中的链条上的皮钱便盛满水,待它上升至轮盘顶端时,水就会倾入事先置好的水簸箕,流入农田,然后皮钱又随轮盘返回水中,进行下一个循环。这种简单的水利机械,虽然外表粗糙,但却省工、省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应为水车的鼎盛时期,不仅仅菜园,有些大田里的庄稼多也是用水车浇灌。到了七十年代初,农村有了机井和抽水机,水车也就渐渐退位,成了菜园浇灌的主要工具。应该说,古老的水车在鲁西北民俗史上,有着极其灿烂辉煌的一页。随了牛的走动,水车跟着哗啦啦地转动起来,水簸萁里的水欢欢地流着,先流到菜畦子边的垅沟里,再顺着垅沟潺潺流进菜畦里。现在想来,那样的流水真可谓潺潺细流,再怎么赶着黄牛快跑,水车汲上来的水也有限。一天下来,只能浇上十畦八畦的蔬菜。因此,生产队里的“菜把式”是固定的,拉水车的牛似乎也是固定的。 我们队里拉水车的是一头不很高大的黄牛,那黄牛长得很漂亮,绒绒毛,亮亮的眼,挺挺的四条腿,看上去特别温顺。正是那头牛的温顺,让人特别喜爱它。每次我去菜园里,都要抱着牛的头和它亲热,它似乎也能看懂我对它的喜爱,亲昵地将嘴巴在我身上蹭来蹭去。那情景,好一幅人牛亲热图。每每看到我和牛这样,会儿爷爷都会半嫉妒半认真地冲我呵呵笑几声,说:“见了那牛你把爷爷都忘了?还让爷爷给你摘黄瓜吃吗?” 每次去菜园,会儿爷爷都要给我摘一根黄瓜吃。黄瓜鲜嫩嫩的,咬一口感觉好滋润。现在想起来,那时的黄瓜不打农药,不上化肥,才是真正的纯天然绿色食品。听着会儿爷爷的话,我冲他呵呵地笑笑,仍然和黄牛亲热着。我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只能用笑把我心中对会儿爷爷的感激之情表达出来。之后,我就站在一边吃着会儿爷爷摘给我的黄瓜,看黄牛拉着水车一圈儿圈儿地转。水车哗啦啦地响,清水哗啦啦地流,嫩嫩的黄瓜清清地香,现在回想起来那画面似乎还在眼前,让人感觉好温馨,好留恋。这时候,远处高梁地里会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嗷嗷的叫声。那叫声,像打夯时的号子,也像没有音乐的一种唱。会儿爷爷听了,冲我笑笑,说:“你还不孬,没和那几个坏孩子一样寻摸着偷我的瓜,要是那样以后你可再也吃不到我摘给你的黄瓜了。” 其实会儿爷爷不知道,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他,我曾经和三个小伙伴们一起偷过他种的黄瓜,毕竟他每次摘给我的一根黄瓜太少,很难打掉肚子里的馋虫。菜园离村子不近也不远,离村子里的大田却有些远,而大家又多在大田里干活,会儿爷爷常常一个人低着头侍弄那些黄瓜、茄子、辣椒、芹菜、豆角等等,使得菜园里平时很安静,稍有什么动静他都会听得到。因此,我们每次偷黄瓜都是在黄牛拉着水车浇菜的时候,借了水车的转动声做掩盖。那一刻,哗啦啦的水车转动声和流水声像一首悦耳的歌,在安静的菜园上空回荡着。想来,古时候的《清明上河图》表现的意境也不过如此。只是,这样的意境却被一帮坏孩子破坏了。那一刻,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见会儿爷爷到西边去侍弄豆角了,就在夕阳的余辉中,偷偷从黄瓜畦子东头的高粱地里爬出来,照着水灵灵的黄瓜就下了手。 那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偷了二十多根黄瓜。之后,会儿爷爷发现黄瓜丢了,也发现好多黄瓜秧被我们偷瓜时给掠断了,他心疼地流着眼泪拿着掉在地上的黄瓜秧去告诉了队长。队长专门组织全队人员开了一次会,他在会上喊了老半天,要求所有家长管好孩子,集体的东西谁再去偷再去破坏,逮住要十倍二十倍的罚。我曾为没被逮住庆幸过,也为会儿爷爷拿着断掉的黄瓜秧流泪的样子心颤过。我再一次去到菜园,再一次在夕阳余辉中望着黄牛拉着水车哗啦啦地转动时,都不敢看会儿爷爷一眼,生怕他洞察到我的内心。许多年之后,耳边再一次回响起那哗啦啦的水车声时,我的心仍然会颤抖,在为自己那次不经意间的让会儿爷爷流泪而自责。 一个季节慢慢地远去了,一个季节远远地走来了。 人生正是在一个一个的季节中被消磨着。消磨中,耳边会响起哗啦啦的水车声,会忆起会儿爷爷的眼泪,会想起菜园里那嫩绿无比的黄瓜、辣椒……季节是时间的一种形式。时间穿过人生所能留下的,也只能是将一切事物稍稍变老一点。变老的过程中,我仍然对哗啦啦的水车声有些情有独钟。真想,再去重新看一下夕阳下的菜园,再去重新听一回哗啦啦的牛拉水车转动声。如果不能,只好在心里描一幅永远也抹不去的图画了。 哦,水车,仅仅是一种变老了的浇水用的物件,我怎么会把它想的那么复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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