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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九一八的警报

2021-12-26抒情散文雨夜昙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7 编辑

  警报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剥石榴。石榴粒异常好看,如红宝石一样夺目却更水灵,象水晶一样晶莹却又更红艳。警报突然就在窗外响了起来,我手一抖,有几粒石榴籽落……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7 编辑 <br /><br />  警报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剥石榴。
  石榴粒异常好看,如红宝石一样夺目却更水灵,象水晶一样晶莹却又更红艳。警报突然就在窗外响了起来,我手一抖,有几粒石榴籽落到桌上,那薄薄的膜竟没有摔破,它们红红艳艳、水水灵灵,异常美丽。
  我放下手中的石榴,跑到阳台上。一切如常,车辆或停或行,人们走在街边,孩子在桂花树下玩耍。没有人因为这响彻昆明上空的声音惊慌:报上、手机上已一再通知,为了不忘国耻,九一八将拉响警报。
  坐回沙发,继续剥石榴。家乡的风俗,八月十五要供一个果盘,里面要放上香椽、柚子、石榴等水果。年年此日,家中的女人都会把水果皮或剥或削去,供到桌上,再拿两只盘子,一只放满煮熟的花生核桃板栗,一只放满火腿、五仁、洗沙等馅的月饼。为供月,也为团圆。
  见到落在桌上莹红的石榴粒时,突然想起一个女子,我想她的名字是小红,因为新婚那天,她穿了一件灯芯绒的红衣。那晚的烛火一直燃着,直到天明。小红就像一则笑话里的传统中国女人那样,对丈夫说了一句话:从今往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小红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她的丈夫已死。婚后不久,日本人来了,他们一起奔逃。也许是小红的脚扭伤,她的丈夫把她藏在草丛中,自己去找药。其实不用去设想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被抓了,就绑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上,那个日本兵一刀就把他的心脏挖了出来,在树下生了火,炒熟了吃。用的那口锅,是小红的陪嫁。小红加入运输队的那天,眼里的温婉全燃成了火,她只说一句话:他的心是给了我的,怎么能吃了他的心?!
  最年幼的那个女子,也许叫翠枝也许叫山妮,但有什么关系,她找到运输队的时候,全身还在发抖。她的姐姐刚刚用稻草把她藏好,日本兵就进来了。她在姐姐凄厉的惨叫声中晕了过去,醒来时,地上躺着姐姐,身上没有衣服只有血。她怎么也喊不醒姐姐,知道姐姐再也不会坐在门前纳鞋底再也不会唱山歌。其实已很多日子没有听到姐姐唱歌了,自从那天母亲出门后没有回来,姐姐没有找到母亲,一个人丢魂失魄地回来后,她就不再唱歌了。她们一直打算逃走,却没有找到机会,姐姐怎么掩饰自己,都是一个大姑娘。山妮不知道姐姐为什么那样惊恐,为什么用灶灰在自己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姐姐没有告诉她,她出去寻找母亲时,看到了母亲被绑在一张床上,那些日本兵们抬着床,沿路拦人去奸污床上的母亲。其实,床上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她们的母亲,只是她的头发浓密,遮住了脸。翠枝或山妮记住了母亲失踪的那些天里姐姐一直念着的四个字:血债血偿。
  运输队里还有一名女子。我想不出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终日沉默,眼里只有坚强。她不足两岁的儿子,为一只小小的虫子或一个忘了拿在手中的木头玩具,跑出藏身地,待她知道孩子不在自己身侧时,已见到他小小的身子,被举在刺刀上。丈夫从藏身处冲出去,还没有跑到孩子身前,身上就被洞穿几个孔,血如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她没有晕,只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响,不是发抖,也不是打颤,那只是她咬紧了牙关。她知道自己得活下去,为了肚里的孩子,为了告诉他,他的父亲和兄长是怎么死去……
  一个石榴千粒籽,一个运输队里也不仅她们三位女子。还有一位,我想她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她就生活在村子里,没有亲人。村里的奶奶大娘给她一些食物让她活了下来,她也会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没有自己的家,但她以为,整个村子就是她的家。直到那天,奶奶的房子被一把火烧光,大娘死在家门口,村子西边的小豆子,小小的身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苍蝇绕着他飞。小豆子,跟着她身后下河摸鱼,过节时送饺子给她吃的小豆子,他就那样躺着,再也不可能冲她笑。她的家没了,但她还活着。
  其实我不认识她们,因为我比她们晚出生半个世纪,但这些故事却不是凭空杜撰,这在当年的滇西,仅仅是凤毛麟角。关于她们的文字记录只有数行,称她们在运输战争物品时遇到日军袭击,日军去抢她们的衣服准备化装逃跑时,才知她们全是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她们背上背的,肩上扛的是弹药还是粮食。人们惟一知道的是,有那么一群女子,她们步履坚定地向松山走去,再没有回来。我想她们也许是十二人,也许是十八人,我想她们也许经历了最惨痛的事,也许深爱着脚下的土地……在一些书中,我知道了那些发生在滇西的事,也看到了那短短的、关于她们的几行字,因此,我明白了一群柔弱的女人是如何学会坚强,明知前路等着她们的可能是比死亡更惨烈的遭遇:有女人被俘后被一刀刀割了喂狼狗,有女人被用扁担从下体插进去活活弄死……但她们,仍然以单薄的肩,瘦弱的背担起自己所能够负起的重荷,走向战场。她们不是战士,只是百姓。对于战争而言,也许她们微不足道,但对于和平的向往和不屈的精神而言,她们的美丽一如我手中的石榴,外皮平实无奇,内里却胜过宝石水晶,华光莹转。
  警报在窗外响着,女人们仍在街上行走,为一件轻软的衣衫停步;孩子们仍然在玩耍,桂花的香一直缠绕着他们。那一群女人,如果她们活着,是不是也在家中剥石榴?又或正把核桃板栗供一盘,满心欢喜地等候儿孙回家团圆?
  石榴剥好后,我把它放进果盘,内心柔软温润。活在这个时代的我,同为女人的我,在这个花好月圆的日子里,会象她们许多年前一样,向月亮祈求团圆和幸福。而且,因为我知道她们曾经从这个世界上走过,就更懂得了,当我看向明晃晃的圆月时,我的幸福里有着她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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