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拣钢筋的孩子

　　不到一个月时间，六十多户农民的房屋就全部拆了，原本空旷的土地显得更加空旷。以前遮风挡雨的房屋，散开就是一块块残缺的砖、一张张破损的水泥板、一根根裂口的木头、一堆堆板结的泥土，定居多年的耗子、蟑螂、壁虎们惊慌逃窜，潜入四周绿色的庄稼丛。 　　这些房屋有的刚修几年，有的已有十多年历史。那些修房屋的农民，有的已经青丝变花发，有的已经长眠在对面阴湿的山脚。他们一生都在土地上挣扎，为的就是有几亩土地、几间房屋，有衣蔽体，有食填肚，女凤儿龙，在入土之时有几滴眼泪濡湿坟前的沙土。 　　现在这些用血汗浇铸的房屋全部拆了，我看见农民们的脸一半喜悦一半忧愁。喜的是政府要赔一些钱，可以修更好的新房；忧的是家底太薄，又要背上沉重的债务。而潜在喜悦和忧愁深处的是一种对旧房深深的依恋，毕竟这些房屋陪伴他们经历了太多风雨，他们的生命已经浸入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 　　但不管喜悦还是忧愁，农民们还是服从了政府的决定。在拆迁工地上，他们粗糙的手在一大堆砖块中翻来翻去，仔细搜寻着可用之物，垒在一边，再用背篓背走。他们的脸上粘满灰尘，汗水从额头滚落，用手一抹，一张脸就黑了，而目光如钩，仍在砖缝间忙碌地钩着…… 　　而在已经废弃的水泥柱、板旁边，活跃着一群孩子。这些孩子有的五、六岁，有的十多岁，他们两人或三人一组，用钢锯在折断的水泥柱、板上锯着外露的一截截钢筋。 　　这是夏天，孩子们裸着上身，在工地上来回跑动。阳光针一样刺在身上，他们脏污的脸上却布满笑容。他们一只脚踩在水泥柱、板上，抓住钢筋一个劲地扭动，让钢筋发热，变软，最后折断。感到手烫的时候，他们便松开钢筋，把手甩一甩，往手上吹一口气，又开始扭。遇到粗一点的，他们便左手抓着钢筋，右手拉着钢锯，用力锯着。每锯断一根，他们都会痛快地叫一声：断！叫完便把钢筋交给同伙，装进书包或者提篓……瞧那神情，像拣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工地凹凸不平，车来车往，孩子们在车流间穿来梭去，我真担心他们会被车碾着。我几次叫孩子们小心，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锯完一处又寻找另一处…… 　　望着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童年 　　我老家在农村，童年十分贫穷。那时，红苕都填不饱肚子，更不用说吃肉。记得六、七岁的时候，我和伙伴们一起去打麻雀，抓耗子，捉笋壳虫，再用菜叶包着，放进灶膛烧熟，吃得津津有味，那种香味啊，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口水直流。为了交学费、补贴家用，我也拣过废塑料、钢筋、杏子核、蝉壳等东西，拿到合作店或药店换一、两元钱。那时我真的很快乐，成天像鸟一样飞来飞去，不知什么是忧愁。当把辛辛苦苦换来的钱交给母亲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表的喜悦和幸福。 　　现在生活好了，住高楼，坐小车，整天大鱼大肉。而挂在嘴边的大多是烦啊、愁啊、郁闷啊、痛苦啊什么的，一点小小的挫折，就怨天尤人、对镜自怜、神情恍惚，仿佛到了世界末日！而那些孩子们呢？他们顶着烈日，在杂乱的工地上拣着一截截钢筋，手扎出血了哼都没哼一声，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灿烂，仿佛每一截钢筋都是一缕幸福，嵌在了他们幼小的心田。 　　当一个满头汗水的孩子提着一提篓钢筋经过时，我问他：小朋友，你把这些钢筋拣回去做什么？那个孩子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换钱呗！说完就一蹦一跳地走了，灰尘被他小小的脚踩起来，在空气中静静地飞…… 　　望着孩子渐远渐小的背影，一种久违的幸福一下子包围了我，心中郁积的乌去倏地散去，阳光徐洒，世界突然亮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