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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短文四则(修改稿)

2021-12-2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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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粪

  天蒙蒙亮就有人起床拾猪粪了。准确地说是抢猪粪,晚起的人,只能提着粪筐空落落地回去。

  大人们为什么总是你争我抢的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个热闹而难解的问题。夏天抢水灌溉庄稼,为此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春种秋收抢时间,谁家慢半拍就会被邻居笑话;大清早上,还要抢猪粪。

  那时每家每户顶多养一头猪,夜里关在猪圈里,白天放出来任它漫步。早上猪走过的地方一般会留下一滩尿或几团粪。隔壁的卢奶奶是全生产队起得最早的人,只有她的粪筐满了,才笑眯眯地朝自家粪凼走去。卢奶奶是跛脚,但拾起猪粪来动作麻利得很,一边弯腰拾粪一边环顾四周。有一次我提着裤子往后园跑,碰见了卢奶奶拾猪粪,她绷着脸说我,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背人!当卢奶奶倒完粪准备拾第二筐的时候,已有人陆续提着粪筐出来了,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我长大到能提起粪筐的时候,父亲就把拾粪的工作委派给我。于是我就正式加入了拾猪粪的队伍。可总是赶不上卢奶奶的速度,也赶不上后继的人。硕大的粪筐只有几个粪球在里面慵懒地躺着。有时一无所获。也有时破天荒拾到一点儿成绩,就会雄赳赳地向大人炫耀,像是得了“三好学生”一样。虽然拾的猪粪不多,但我的态度还是非常认真的。经常会跟在大肥猪的屁股后面,等着它翘起尾巴将宝贝拉出来。很多时候都失望了,猪哪有那么多的粪便呢。

  我们村有一位老人,他拾猪粪出了名。本生产队猪粪被人拾光了,他就去别的队上拾。有时从早上到中午,又从吃过晌午饭到黄昏。这是一位孤寡老人,他打发农闲的最好方式就是到处找猪粪。他似乎不在乎猪粪的多少,也不在乎时间的溜走,只是过着属于自己的、旁人看着有些无聊的时光。他拾粪的样子很安详。可能是找到了乐子。

  童年如晨雾般散去,粪筐从我手中滑落……卢奶奶在自家房梁下轻生了。她走后,再也没人用猪粪当肥料了,人们开始用化肥。

                                                                草垛

  草垛是乡村最温暖的房子。

  尤其是下雨天,避雨的鸡子纷纷钻到草垛底下。那是牛儿吃草时留给它们的小房间。

  我和大宝也进去住过,为了躲猫猫,临时小住。天冷时,里面温暖舒适;要是热天,就遭罪了,捂得满头大汗不说,还被草屑弄得浑身刺痒。深怕伙伴们发现,又不敢大喘气儿……可我们依然乐得无法形容。

  草垛越大,那一季庄稼的收成就越好。那一座座像弥勒大佛似的草垛,端坐在老宅的一旁,腆着饱满的肚皮对着秋天谈成果。

  时代在变,草垛也在变化、“缩水”,地位无足轻重。收割机将齐刷刷的稻草丢在庄稼田里。没有耕牛,就无需稻草;没有老灶台,稻草也只能化为一片野火。近些年家乡盛行养殖,才挽留住一些大小不一的草垛。但它们没了秩序,更没了尊容和骄傲。稻草成了牲畜们的一次性尿褥子。

  过去的年代,父亲和母亲码草垛时,一丝不苟。码得整整齐齐,让人尊重。沦落为尿褥子的稻草,没人再对它进行修葺、在乎它的样子,更不再以它为荣。一个草垛的一生,会让我联想到世间人事,让人心添些许悲凉。

  我们生产队,仅存一个漂亮的草垛。就是卢伯家的。卢伯家有一头老水牛,牛要吃草,必有草垛。因此,草垛和牛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牛没了,雍容华贵的草垛也就荡然无存。

  侄女六岁,用一个孩子的好奇心,点燃了老水牛的口粮。

  卢婶子感觉像是塌天了一样,哭红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寻找我那因为闯祸而吓得不知去向的侄女。

  我们在一个邻居家的后园里找到了惊恐失措的侄女。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打火机,却能吞噬老牛一年的食物。那熊熊大火也将她的童年烧掉一个口子,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忧伤。

  我看见过路边的稻草车。那是手扶拖拉机上的“草垛”。司机驾驶座被稻草遮蔽,不仔细看,他像是在玩捉迷藏。他将这些草运往养猪场,养鸭场,从中获得一点生存所需的小利。显然他不是玩躲猫猫的游戏,稻草背后的生活如此严肃。

                                                            清晨豆腐香

  我们村最早卖豆腐的有两个人。高庄的“尿洇子”和我小学同学谢福军的父亲。尿洇子,因幼时爱尿床而得名。每次见他挑着一担子豆腐从身边经过,我就会想:这么好的豆腐怎会出自一个爱尿床的人之手呢?豆腐没有漂白,白中泛微黄。那时生意人不会往吃食里掺恶,人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尿洇子的豆腐远近闻名。

  谢福军的父亲很勤奋,可能是磨豆腐的技术出了问题,他家的豆腐总赶不上尿洇子家的好卖。人们只在尿洇子的豆腐售罄之后才勉强照顾一下他的生意。餐桌上的豆腐宴数谢福军家的地位轻。我常常看到尿洇子在前边吆喝,过一阵子谢福军的父亲才小声地赶上来。

  那时候的豆腐比现在肉金贵,打几块豆腐对于一般家庭来说算是很好的伙食改善了。因此我深深地记住了豆腐的香味。豆腐的味道似乎总与清晨有关。尿洇子的吆喝虽没有大公鸡来得早,但真正叫醒村庄的还是他的吆卖声。太阳还在伸懒,暖融融的光芒却已探出东方。早起拾粪的卢奶奶已小有收获。我也被父亲从被窝里赶出来,傻傻地跟在一口大肥猪的屁股后面。拾完猪粪交了差,兴许可以吃上母亲做的麻婆豆腐。葱花和豆腐一起炒,炒出金黄色,就是母亲做的麻婆豆腐。调动我身体里全部的幻想神经,也想不到能与豆腐媲美的佳肴了。

  尿洇子掀开贴在豆腐上面的粗洋布,然后用尖削的铲把儿划开一块印有布纹的豆腐,再将它分成若干小块。时间久了,要多少划多少,跟秤一样准。在幼小的我看来,尿洇子就是一位民间工程师,包揽豆腐工程的全部工序。更重要的是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多么令人羡慕。

  谢福军的父亲自知技不如人,改做其他豆制品。豆腐黄鳝(豆皮),样子像现在的腐竹,比腐竹薄,味道也大不相同。豆腐皮是豆制品中的贵族,价格比豆腐贵很多,在我们村销量很小。坚持了一段时间,谢福军的父亲就放弃了。尿洇子的生意自然比以前更好了。

  那年回家,又看到了谢福军的父亲,村里多了两个卖豆腐新人,却没有看见尿洇子。

  他们不再满村吆喝,而是在村西小集市中心选一片摊子经营。豆腐比以前白了很多。旁边有卖菜的,卖肉的,摊主们围在一起闲聊,看似一派休闲的景象。我转身离开了那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我还是会想念清晨里的吆喝,想念尿洇子家豆腐的本色。而今,几十年过去,也只是想念。

                
                                                                          冬雪

  豫南的雪好像都是降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若迟迟不来,那一年就属于冬干了。年末,大雪封路,爸不能再去镇上修理自行车。小麦躲在积雪里暗自生长。万物躺在洁白的静默里。唯有几只没心没肺的野兔四处乱窜惹来一群狗汪汪地叫。孩子们在雪里做游戏,老人们围在一盆火跟前被柴熏得眼泪叭嚓。

  妈说,鸡猫狗都有个年。爸说,杀了年猪就可以安安稳稳过年了。这个时候,小偷收了手脚;债主和欠债的人达成默契,一切恩怨等过了年再讨论;大人不再打孩子,婆媳之间也不能抹眼泪。过大年在农村永远是至高无上的节日,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最放松,吃的好一点,穿的体贴一点。不管我妈和我奶奶平日怎样争吵,这段时间都会让我们兄妹几个轮流叫奶奶来吃饭,坐堂屋上沿儿。

  记忆里的冬天都是有雪的。孩子们皮,爱玩雪,摔了,也不觉得冷,脸上的笑容火辣辣的。只是害得大人们不停地烤棉衣。

  雪,也可以送一个人上路。村里有个贪杯的老人在一个雪夜多喝了几盅,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人们发现他时,已变成一个雪人。老人的离去不是雪的无情,而是因为酒的温柔。

  我知道我的学习成绩对不起这个年,可父母似乎不太在意,定是母亲那句“鸡猫狗都有个年”暗中为我解了围。我们如愿以偿得到想要的新衣,期盼着过年的压岁钱,尽管不多,却也像追梦一样盼望着。在雪的映衬下岁尾的这段迷迷蒙蒙却又如此真实的时光让我们感到温暖。只是那贪酒的老人再也听不到新年的钟声,他的梦随一壶酒一场雪早早地飘零。谁能说清楚这是劫难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福祉呢?

  有多少人说过,这人间太苦了,下辈子不来了。我想说,这人间也有很多温暖,比如冬雪,比如那些过去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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