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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敦煌徒步记

2021-12-2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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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战队——相城商会队,简称“相会队”,这队名让我想起了一首歌,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恰好契合这次活动,大家飞跃千里从五湖四海相会而来。从西安转机去敦煌坐的是一种小型机。还没起飞的时候,“相会队”的一位“话痨大叔”开始喋喋不休,妙语连珠了(荤话)。他说这种飞机很容易散架,吓了我一跳,忙和他说:“当我没做过飞机吗。”他又开始说了,在天上公路局不作为,没修路,上弹下跳,然后开骂了几句脏话,我们大笑,不以为然。

谈谈以往坐飞机的体验。窃以为与坐巴士无异,在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有失重感,能看见大地在脚下成为地图状,建筑逐渐消失,只剩下江河,各种地貌;在黑夜,在进入平流层之后,什么也看不见,乘客只能蒙头大睡。多坐几次就没有啥新鲜感。小型飞机越过西藏境内时,我们看见了雪山。很多人可能是第一次在高空中看到雪山,不免惊叹,纷纷拍照。我同样感到有些兴奋,但很快又趋于平静。这时,飞机忽然颠簸起来,我们就成了簸箕里的黄豆。让人迷惑的是出现了长时间的失重状态,每次都让人以为是灵魂出窍了,很快又被身体扯回。有女乘客大声惊叫,也有一个女队友事后和我们说,她很留恋那种失重的状态。

我发现了空中奇异的风景——云海绵绵不绝,蓝天洁净无比。心想此景必是古人见不着的,可是即便我们见过再多的风景奇观,也很难得到李杜心中的境界。可见风景不在远方,只在内心。所谓“荡胸生层云”,绝不是走得远,看得多可以决定的。王之涣有名句:“黄河远上白云间”。有专家说“黄河”可能是“黄沙”之误,因为在敦煌根本看不见黄河。也许这就是所谓专家与诗人最大的差异吧。



城戈5第一天是体验日,5:50起床,还好昨晚没喝酒,睡眠比较好。戈壁早晚温差大,窗外又长又纤细的白杨树在晨曦和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切都还没开始,准备好各种装备后,只觉得肚子异常饿,仿佛在等待某种填充。
出发前在食堂遇到一小伙,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妻子在深圳认识的“大哥”,胳膊处的截断处同样的触目,伤疤很长。小伙子动作敏捷,而眼神坚定笃实。他快速地用两节断肢夹住菜夹,快熟娴熟地夹了几把青菜,然后匆匆忙忙地夹着一个碗走了。我站在那里,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温热涌上心头,心中波澜微漾。

他就坐在我旁边,弯着背,用他的手——上臂“断崖”般的结界,圆圆的,微微发红,带有缝线沟壑的,不可名状的“手”,用它夹住一双一次性筷子。他极为专注地夹住了,我知道,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脱落,也许他曾经失败过多次。他把筷子夹成水平角度,捞起了几节咸豆,低头吃掉。他对面的大叔愣住了,说道:“要我帮你掰蛋壳吗。”他说:“不用的,谢谢哈。”他脸上似乎永远带着微笑,而眼神中永远带着坚毅。他用“断崖”——强有力的断崖,呈现出最让人惊叹极具肌肉感的“断崖”夹起鸡蛋,快速而轻地在桌子上将蛋壳全方位敲碎,然后轻巧地轮动鸡蛋,使得蛋壳全部脱落,他剥得竟比任何人还快。在那“断崖”和鸡蛋之间,不禁使我想起了古希腊的神希绪弗斯推动他的石头,日复一日,加缪说:“西西弗斯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

后来,我在停车的位置再次遇到他,然后和他拍了合照发给了妻子。在徒步结束的颁奖晚会上,我才知道,他就是本次徒步的冠军,78公里用时7小时,而我则用了21小时。



我以前看过的最大沙漠,就是故乡海边的沙带了,它有无限长,不过夹在大海和防护林之间。但是这里的沙漠,是真正的无边无际了。

一只沙子般的蜥蜴盯着我看,歪着头,以为看到了外星人,随后发狂似的奔进风沙里。沙漠里的草长得特别倔强,无叶而枝条蜷曲,有些已濒临死亡了,有些被风沙打得破烂不堪。可是,它们毕竟还活着。

如果一个人独自在这里行走,那该有多绝望。而我们,一群城市过来的体验者,自然的异类,则是循着一面又一面的旗帜,才有了希望走到最后。

关于绝望与希望的描述,让我想起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主人公淘金者因腿伤被抛弃在辽阔恐怖的荒野,他独自一人拖着伤腿,用走,拐,爬的方式逃出生天。他抛弃金沙,战胜病狼,最后,他像一条不可名状的物体一样蠕动着,被人发现。他用强大的意志战胜了无数次的绝望。

辞官之后的唐朝诗人王之涣来到此间,作七言绝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我以为这也是一种绝望的咏叹。诗人同时在天地黄沙之间,对于春风做了一番豁达的释怀。

然而,黄沙很快就淹没了一切历史的痕迹,一切金戈铁马,淹没了楼兰古国,淹没了时间的痕迹,淹没了哀怨的羌笛。淹没了一切蠕动的历史。



在体验日,我走得太过轻狂,足足比战队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终于,在第二天得到了脚的惩罚。半夜风沙大作,帐篷巍巍作响,形如暴雨袭击。气温骤降,多人在睡袋里瑟瑟发抖,像横躺的蝙蝠,抱着自己的肩膀。风沙不停,帐篷危矣。可是即便如此,仍有一个勇敢的人,在风声鹤唳之间,发出巨大的鼾声,声可盖风沙——那来自城市野蛮的最强音。

人类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渺小。

痛苦也许只是一种轻微的惩罚。刚开始是脚掌,然后是脚跟、脚踝,到小腿,膝盖,大腿内侧,股沟……痛像是一种植物慢慢向上,循着血管长,一遍又一遍。

人们不怕痛,有时只靠单纯的坚韧。也有采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比如想起了某些往事,甚至编撰了一个故事。我想起以前抱水稻的事,水田里都是水蛭。可是抱着一大捧在怀中,不敢释手,只能忍受那种奇异的痛楚,等走到“摔稻机”那里,附在小腿上的水蛭已经吸得肠肥肚圆,拔掉,血流满腿。对付痛苦我喜欢使用了音乐这一精神鸦片。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好几首歌,皇后乐队,中岛美雪,世界杯主题曲,“摇滚公鸡”史都华,卢冠廷……

中岛美雪,一个才华横溢的奇女子,她的嗓音充满了某种倔强的奋进,克制,还有不可言喻的睿智和淡然,她写的歌词如同风中典雅的散文。

“如果脱口说出自己很寂寞
大家就会立刻逃之夭夭,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强颜欢笑,说我一点都不寂寞哟
寂寞的重担,却在肩上愈发沉重”

音乐快速地融入了痛苦之间,使之隔离,分解,又像潮水一样逐渐平静下来了。痛苦的双腿就像律动的节奏,在黄沙和碎石之间不断离开。痛苦,再一次荡漾得像哀怨的羌笛。然后我就在接近终点的地方看见了绿洲——一个小小的湿地。



旅途中总会遇见不一样的人、事、物,还有不期而遇的惊喜,比如在荒漠中遇见绿洲。在体验日的沙漠、雅丹地貌行走到结尾,忽然发现了一处彩色的湿地。就镶嵌在灰蒙蒙的荒漠中,有异常浓绿的水池,草地,还有弥漫成一片的金黄色芦苇,在风拂过的末梢处形成氤氲,黑色的驴群在其间若隐若现。

很多人停下来静静地看这美丽的风景。

这时候,皇后乐队的歌声如约而至。

弗雷迪就像是人群中的绿洲,他的音乐是摇滚世界的绿洲。他的自信,他“风骚”的台风,他对音乐乃至生命的追求,都如此独树一帜。他龅牙,而音域横跨四个八度;他刚开始爱女人,后面又热爱男人;他如此单纯,如此专注,如此才华横溢。

费雷迪对于生命用力过猛,英年早逝。可是,他短暂的45年,成为摇滚史上永远的绿洲。我真幸运,因为看了《波西米亚狂想曲》而关注了皇后乐队,弗雷迪。



有一位70岁的大叔给我们讲述了他年少时上山下乡的故事,他如此怀念。在走得极为艰难的时刻,他唱起了那时候的歌曲,热烈盈眶地拖动这机械的、不属于自己的双腿,冲向终点。

他热爱伟大领袖,这是他的意志支撑点。



在最后的狂欢来临之前夜,大家已经在晚会上发了狂。在各种唱得不怎么摇滚的摇滚乐中,戈友发疯似的喝酒,唱歌,呐喊,摇曳,就像是受尽风雨洗礼之后的白杨树,等待着明日的阳光——明日走的正是阳关大道,通往终点阳关的马路。

我们在凌晨四点起床,星光熹微,头灯盏盏。走马路脚更疼,还好我多垫了一层卫生棉,真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很快太阳从地平线升起,这大漠上的日出,太过于平静了。同样平静的是终点。

我以为会有巨大的欢喜和哀愁出现,然而终点的阳关就如同它是假的一样,令人感觉到某种塑料感——无惊艳。丝路之城里并没有组委会所说的美食、美酒,更别说美女了。仍旧是红牛、葡萄糖、泡面和烤肠。美女如灰。
唯一的感叹是,我听见一个东北大汉,闯过终点线,抱着队友嚎啕大哭。我想,他肯定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苦难。就像电视剧里张骞出使西域十几年后再见到刘彻,泪如泉涌。



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中,恍如隔世。

本想跟妻子分享一下几日的见闻,她忽然流下了眼泪,告诉我,她好友的母亲因癌症去世了。我拥抱她,同她一起沉默着。

曾经走过大漠中的一个村庄,那里的人们被阳光照耀得黝黑又质朴,他们无法算清楚一瓶劲酒要置换几包花生米,可是他们相信陌生的客人采用记账的方式售卖商品;他们整日生活在风沙之中,他们的衣服上,头发上,鼻孔里都是沙粒;他们的房屋被统一规划,门头大气崭新,而屋内毛坯素裹。还好他们的柳树,杨树,葡萄树,都如同他们的微笑一样,鲜艳纯净。他们的世界荒凉而纯净,他们的内心孤独而热情。

同样在千里之外,内蒙古鄂尔多斯的草原上,仍旧流传着一种古老的丧葬方式——把死者放在勒勒车上,走进荒无人烟的草原,车走哪里死者抖落,尸体就放在哪里,交给鹰、秃鹫、狼。归还自然。至少也是找到自己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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