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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蒙面作品61:珍珠碎

2021-12-2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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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碎

    或许他没多久好活了。梁多多再次提醒自己,她的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毫无章法地这一下那一下。昨天弟弟过来,还带了烟酒,她又喊来妹妹一家,很热闹的聚了一次。他喝得很得意也很满足,脸通红。梁多多只是小声地说过一句:少喝点吧。她的声音激不起任何浪花,弟弟竟然说姐你别管,让姐夫喝。母亲在时也嘱咐她,各人有各命,别因为他把你气出好歹来。

    是啊,让他喝吧。除了喝酒梁多多不知道他还喜欢过什么。对,年轻时追她的时候倒是用心。那年梁多多刚好和初恋分开,他硬生生的被命运楔进来。后来弟弟妹妹都因为他的缘故分别有了工作,母亲脸上也有了让人羡慕的光泽。八十年代初期一个乡下丫头没正式工作能嫁给一个吃皇粮的也算是高攀了,梁多多她高攀了。

    婚后很快有了女儿,梁多多才24岁。一路陪伴女儿也不觉得什么,梁多多以为生活本该这样子重复着过。直到那天在河边洗衣,无意中发现一张报纸,有千字小文有分行的小诗,梁多多贪婪地读着,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鬼使神差梁多多写了一封信,给报头上的地址。

    人生漫长不外乎几处紧要处。梁多多的紧要处先是和他结了婚,让弟弟妹妹都有了工作,让爹妈脸上有光。梁多多的紧要处也是一张报纸和一封不知道结局的手写便笺。当梁多多接到印有报社地址的牛皮纸信封的时候,还是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儿。

    生活还在继续,他喝酒她带娃,风平浪静的过昨天过今天。只是毕竟不同了,梁多多会在女儿睡着了以后,写点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写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是想说话。慢慢的她的文字时常出现在日报晚报上,慢慢的梁多多多出了一些日子之外的别的。

    他喝多了也会问一句,你扯那么有啥用,顶吃顶喝啊。梁多多不接话,但梁多多的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顶什么。有一天案板切菜刀锋一偏切了手指肚,女儿在边上喊妈妈流血了妈妈流血了。梁多多到处找创口贴不得,用一块毛巾胡乱裹了手指去了麻将场,他在七条八万地喊,玩得正酣。边上是他的朋友,见梁多多进来,问一句弟妹怎么了,你怎么来了,梁多多说手切了止不住流血。他叼着一支烟,右眼半眯缝着,说了一句赶紧去卫生所啊找我干嘛。

    梁多多后来习惯了自己温暖自己。女儿半夜发高烧,她也敢骑着二八自行车去医院打针抓药,一切都妥当之后她看着女儿睡了,边上的他都不曾知晓。后来他单位不景气三五番折腾之后早已不见了往日辉煌,他反而更嗜酒如命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嘴上常见的话是你多亏了我要是没有我,是啊要是没有他,梁多多不敢想。

    后来弟弟妹妹在各自的工作岗位风生水起,他就更有说辞了。他说盐从哪里咸醋从哪里酸,都是忘良心的。梁多多经常带回一条烟或者两瓶酒,说是弟弟或者妹妹给他的。他会接过去端详并撂下一句,算他们有良心。有一回他非要爹陪他喝酒,梁多多的心提到嗓子眼,爹一辈子没喝过酒。应该是小半盅吧,他却左一杯右一杯的开了怀。然后拉着爹非要爹说说,说说你这个闺女有没有什么缺点,半盅酒也没有让爹说梁多多一个不字。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梁多多也明白了唯父母之爱山高水长。

    那年妈摔伤了右腿,梁多多就每天跑去帮妈做家务陪妈说话,他见了清锅冷灶心有不悦。电话打过来说了句你去了你妈就能好啊,梁多多哭起来,有人见了便安慰说你妈的腿能好,得养。许多年了,梁多多听不得知冷疼热的温情话,她习惯了被呛被噎,她以为生活本该这样子呛茬这样子难咽啊。

    但是不能,她不敢打碎什么不敢重来什么。单位的姐妹偶尔有离婚的,梁多多都会投去羡慕的眼光。暗暗地骂自己一句真是又轻又贱啊你。

    他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玩微信,他给梁多多发的消息多是吃饭回家晚上饭局什么的。那天他喝得人事不省,手机扔一边就睡过去了。梁多多走近帮他盖被子,手机屏亮了一下,下意识拿起来看看。梁多多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是个女人说的是谢谢生日红包之类。

    梁多多年轻时就寡言少语,她觉得自己就是性冷淡。如今他的心既然有了偏离,倒是省了左右推托的麻烦。

    去年元旦几个闺蜜小聚,其中一个说,高潮是个什么鬼啊。梁多多忽然站起来,越过明亮的灯,越过满桌子的菜,越过边上的别人,她冲过去抱住了闺蜜,哭得满脸都是泪。人生的河就这样哗啦啦流走了,来不及的或许就真的来不及了。他睡觉打呼噜,梁多多睡觉轻,一点声音就睡不好,鱼缸的水流窗外的风声,开关的闭合声,都能阻挡她入梦。有时候心里装一点事,月亮穿过幽暗的云朵,仿佛都能发出细微的游丝一般的响动。梁多多有个乳胶枕头用了很多年,出门都会带着,她拒绝别的材质,她固执的以为所有的材质在接触耳朵的时候都会吱吱地叫。荞麦皮谷子壳杨铁叶都不行,梁多多懊恼死了。

    有多久没有亲吻了,倒不是梁多多渴望他,有多久没有拥抱了,倒不是梁多多想撒娇。梁多多忽然问那个倾慕她多年的男人,晚上吃个饭可好。那夜梁多多忽然不认识自己了,她觉得过往的许多年她就是一块又傻又笨的棉布,徒劳的保持着纯色的底子。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就平衡了,是不是只有弄脏了自己才不委屈。

    阴历十五的月亮梁多多一个人在家附近的公园看的,女儿打电话让她回家,到家以后他狠狠地问一句家里有月亮你出去干什么。他伸出手使劲的拉了一把梁多多,落地窗的帘子哗啦往两侧分开去,窗外一轮圆月稳稳的悬在楼顶。在梁多多的心里却是一颗珍珠无声地碎了一地。

    他或许真的没有多久好活了,一个常年喝酒醉驾的人。梁多多这样想,不觉心头一凛。

     梁多多心头一凛之后觉得自己周身充满了罪恶感。她预备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谈,都这个年龄了少喝一口多好。梁多多做好了准备,他一定会说喝死了痛快,早死早托生。梁多多想好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动摇她劝他忌酒的决心,一次不行就两次,三五次,她不信他坚如磐石,不信他不惜命。多好的日子啊,女儿又生了外孙。说着话也快退休了,梁多多又怎么会真的愿意他没有多久好活呢。

     恰逢梁多多过生日,女儿早早地做了蛋糕,带着孩子过来了。孩子乖巧,小嘴儿巴巴地问姥爷,我说姥爷你能不能别再喝酒了啊,喝酒身体不好。女儿也顺势劝,爸爸你都这个岁数了,糖尿病打针吃药的,再不控制酒,你想干嘛。梁多多说,妈妈也快退休了,到时候咱们一家想去哪里玩都好。

     他出乎意料的柔软了态度,说了一句,其实我早就想忌酒了。梁多多侧过头去,一滴浑圆的泪珠无声地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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