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2021-12-2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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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梅雨季节是每年的六七月份,江南地区……”天天听着手机里关于“梅雨季节”的视频介绍,突然问我:“爸爸,什么是江南?”“江南就是长江以南的地方。”我笑着跟他说:“我们这儿,就算江南。”我想告诉他,“江南”是中国最美的地方,但终于没有说,毕竟,最美的,只是书中的江南。对于我这个生长在北方山区的孩子来说,中学时,江南,就是我的梦想。
我老家在山东日照下面的五莲县,一个山城。县名跟县内的五莲山有关,那山不高,但很秀气,是4A级景区。山上有苏轼的题字“奇秀不减雁荡”,我不确定真假,苏轼曾经当官的密州,就是写“会挽雕弓如满月”的那个地方,倒的确跟我们县挨着。不过,我所出生的大郭村,离五莲山并不近,事实上,我直到高中,才第一次登临那座山。那年寒假,读大学的哥哥带着他女朋友回家,我们全家人一起去的。后来,哥哥并没有跟那位女士走到一起,对于初恋这事儿来说,这不奇怪。我也没能跟初恋走到一起,事实上,我唯一一次跟她出游是去西塘,以同学的身份,同行的,还有她另一个同学。我是她高中同学,那个是她大学同学。西塘古镇,这个倒是在江南了。记得去的时候人群熙熙攘攘,唯一有点感觉的是深夜月光下的街巷,还有清晨薄雾中的石桥。
大郭村没有山,它只有东西二岭。西岭是祖坟林地所在,还有大大曾经工作过的采石场。我家新房子坐落在东岭坡上,更高处曾经是村里的苹果园。好像还夹杂了一些桃树,春天里,依稀能嗅到花香。小时候的秋天,我跟着娘去苹果园搂过草,搂草的时候,还能在草丛里捡到掉落的苹果,有的烂了,有的还好。后来果园没了,坡地分给了村民耕种,贫瘠的沙土地也种不了麦子,更多是种些果子地瓜之类的东西。果子就是花生,我种过,娘告诉我一个坑里扔两粒花生米。那时候种果子,还不扣地膜的。至于地瓜,也就是红薯,这东西种起来比花生要麻烦得多,它不光要提前育苗,还是要浇水的。从坡下面的沟渠里挑水爬上山坡,我路上能洒一半。好吧,我其实也没挑几次,更多是大大和娘挑上来,我负责浇。收地瓜时,先刨出来,然后半米直径的圆盘铡刀固定到小推车上,地瓜整个扔进去,摇把摇起来,就会切成薄薄的地瓜干。地瓜干就那么晾晒在地里,好像也不担心有人会偷。
地瓜干我没偷过,但是花生我还真是偷过的。80年代我在村里读小学的时候,学校是放春假和秋假的,美其名曰让大家帮着家人干些农活。城里只听说过寒暑假的小伙伴估计会很羡慕,但其实没那么简单。会布置一些作业这就不说了,不算太多,最烦的是,学校会有一些其他任务,比如,假期结束,每人要交5斤还是5公斤花生米,不带壳的那种。于是,放假后,小伙伴们就成群结队地去“拦果子”。所谓“拦”,就是用小镢头在已经收过的花生地里再刨一通,总有一些漏网的花生可捡。如果有人家花生收得晚,那么有些孩子就会去偷,嗯,我也干过。当然,那时候都胆小,法制观念虽然薄弱,但是道德底线比现在更高,所以,也不敢偷太多,两三棵罢了。单靠拦是拦不够的,那时候普遍穷,地里收拾地干净,后来家里人看我们可怜,就不让我们去了,安排在家里帮忙干点活儿,开学时,直接从家里称够了分量背去学校。
花生米这东西还好说,最奇葩的是收芨芨草种子,好像说是为了援助哪儿搞足球场的。还收过槐树种子,这个就天知道要了干嘛了。在我们村那边,芨芨草和槐树倒是也不难找,但五斤晒干的种子,这确实是强人所难了。除了寥寥几个土豪花钱凑够了之外,多数学生都没弄够,不过,学校也没惩罚大家,不了了之了。再后来,耕地也没了,全部盖房建厂。县上说是要搞工业园的,但据说效益也不好。等我2003年大学毕业,村里人基本就没有地了,要么进厂去赚个一两千块钱,要么外出打工,或者,摆个早点摊什么的。我读高中的时候,娘也摆过早点摊的,卖油饼和馅儿饼。记得当时家里开会,读大学的哥哥缺席,面对大大和我这两位常委,娘满怀憧憬地说出了她的创业计划。大大一开始就不看好,觉得娘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但我觉得这事儿靠谱,只是心疼娘的辛苦,不过,一想到以后早上有馅饼吃了,我就举双手同意了她的提案。一个月后算账,不赚不赔,白辛苦一场。“肉放多了。”大大笑着安慰娘:“谁像你那么实在啊。”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家,真好。但在当年,我满心想着的都是离开那个穷地方,去江南。具体去哪个城市我没想好,但一定要去江南的,去那个不愁吃喝的鱼米之乡,去那个有青砖碧瓦油纸伞,街头巷尾可以偶遇侠客、诗人和美女的地方。高考时,被作文扯了一把蛋之后,我看着那可怜的成绩,报了上海理工大学,结果还没被录取,直接被调剂到了包头钢铁学院。班主任和家里边都劝着复读:“再考一年吧,不说其他好学校了,山大总没问题。”我没搭理他们,江南去不成,塞北也行啊,天意。当我坐上去内蒙古的火车的时候,包里塞着一本《边城浪子》,那是我最喜欢的武侠之一,另一本是《笑傲江湖》。嗯,我人生中爱过的第一个女孩子,去了福建读书,就是《笑傲江湖》里小林子他老家。后来,我俩兜兜转转又都到了上海,然后,各自安家。她遇到了谁我不知道了,也没打听,我是遇到了叶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中山公园那边的龙之梦。我还记得她穿着旗袍袅袅婷婷走来的模样,那一刻,满足了我对江南的全部幻想……“那不是旗袍,是裙子。”叶子后来纠正我说。
傍晚,我抱着天天,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窗外的雨,滋润着楼下的香樟。“天天,你给爸爸背首《江南》吧。”我在他耳边说:“江南可采莲……”“不背。”他把头在我怀里拱了拱,顶到了我的下巴……
河蚌赌徒 2019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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