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水

      我是先看了《似水年华》，紧跟着看了《海滩》。我后来对这无意中的搭配暗自庆幸，因为分开欣赏虽也各有特色，却不及并列起来，左顾右盼，能使本来容易忽略的东西鲜明清晰，而使本来以为一目了然的东西变得难以言说，呈现丰富的层次感。
      《似水年华》许多人在称道它不俗创意的同时，指出它节奏的慢。其实生活本来如此：一天一天，你觉得平淡而漫长；多少年后却蓦然惊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却是靠一点一滴的慢才串成了“逝者如斯夫”的快，无数琐碎的小细节正可烘托出人生的大而完整。黄磊的浪漫气质给该剧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这是导致它“慢”的根本原因。试看默默的哥嫂固然是最平凡不过的夫妻，当年的定情处却是蓝布飘拂的染布坊（蓝底白花的布匹错落有致的挂着像返朴归真的艺术品）；垂暮之年的老人也有值得咀嚼一生的单恋；男女主人公的结局尽管留有遗憾，这遗憾本身自有一番不圆满的美丽。与这诗意和书卷气相适应，《似》剧把视线投向水乡乌镇。那种小而精微的格局，那种雅而含蓄的格调，那种淡而有味的平静，那种慢而自在的从容，那种“杏花烟雨江南”的古韵，完全符合黄磊想要造成的氛围。它的迟缓低徊，宋词般的基调也就不可避免了。
      《海滩》则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部“语速”较快的偶像剧。该剧题材的选择左右了它的审美倾向。金黄和蔚蓝这样极为悦目的组合，海和滩，椰树和遮阳伞这样的意象群落又反过来加强了它充满活力的内在质素。《看海》和《年轻无极限》的插曲简直就是配了乐的青春宣言。这里也有活着的微小无奈，可是不占主流，它只作为使情节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只作为活动在前台的一个个亮丽人物的依稀背景。说白了，它的最大功能是使全剧“感觉像真的”，使剧情获得某种现实可能性。这里也有感情的重大悲剧（如小兵的意外身亡），但振作图强，而不自暴自弃，终于超越生命的悲剧，又顺理成章的突出了青年人的坚韧与执着。我看出它不喜欢悲凉，倒宁愿悲壮。如此，你实在不大可能要求《海》剧去慢吞吞的叙述一段哀婉惆怅，百转千回的故事。
      《似》剧透着古典蕴藉，《海》剧显得现代明朗；《似》剧是内敛、克制的清幽自守，《海》剧是奋发、积极的进取张扬；《似》剧对残缺美的追求是士大夫式的，《海》剧的大团圆结局则是民间化的。《似》剧更像柔而静的小河，《海》剧恰如奔放激越的大海。一慢一快，情理之中。
      相同之处也有，譬如两剧朝相反方向的努力便双双落败。稍许留心一下不难发现，每当讲到台北，《似水年华》就很泛泛，很浮，回到乌镇，顷刻游刃有余。每当讲到父子的难以沟通（小鹏一边），母子的艰难生存（阿童一边），《海滩》就透出力不从心，仿佛一个挺有情趣的人，忽然正经得不可思议，而一旦回到护卫队里的友谊与爱情、助人与自助、抢险与比赛、烈日下的队旗和星空下的口琴，瞬间魅力重生。其实不必苛求面面俱到。全方位出击常常“力分则散”，少林寺的一指禅比市井泼妇的五指大巴掌更叫人印象深刻。只需把“自己”凸现出来，做到最好，为影视的哗哗溪流加上一颗独异的、悦目的水珠，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另一处有趣的相似：两剧中都有一位挺和气的老头儿，两人都有一段郁结难解的情史。前者用一生等待一个答案，后者几十年后回来实践当初的承诺。前者的陈年旧事唯有男主角知道，后者却毫不避讳的将往事告诉素不相识的小鹏小兵，以至轰动了整个海滩。应当说前者甚“痴”，后者颇“狂”。对这份连黄昏恋都算不上的情感，《似水年华》处理得比较轻淡，余味不绝如缕；《海滩》的描述则浓墨重彩，远为铺张。在这里能够看出两剧均赋予了爱情相当理想主义的色彩——同样选择了老年人，同样那么荡气回肠，一样的尊重之中有理解，同情之中有羡慕，大约都觉得需是这样一份历经沧桑的爱，才当得起那沉甸甸的“地久天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