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2021-12-2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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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戏
围庭
应同学孙兰芳的邀请,和同学们一起到闵行剧院看越剧《红楼梦》,孙同学在剧中扮演贾母一角。我不是戏迷,也很少去看戏。这是我在一年后又一次步入剧院观摩戏曲演出。演出结束谢幕时,同学们派出代表手捧鲜花上台敬献,表示祝贺。而我则在台下用相机摄影,不知怎么搞的,在揿动快门的同时,我竟然回想起我一生中好几次看戏的情景。
头回看戏是在山东乡下。那年我七岁,我之所以记得是七岁而非八岁,是因为七岁那年,我在山东足足待了一年。七岁记事了,记很多事情,看戏是其中之一。说来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老家滕县居然也有一个地方戏种,那就是很少有人晓得的“柳琴戏”。这戏颇有北方戏曲特点,演员唱起来,高亢,爽朗、明亮,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见。那时农村没通电,晚上漆黑一团,但逢有戏班子来演出时,村里便被演戏的灯火照耀得一片通明。这灯是汽灯。戏台四角,悬挂四盏南瓜大小的汽灯。黑暗里汽灯闪耀出太阳一般的光芒。我依稀还记得农村看戏也得买票,可我没钱,进不了剧场。怎么办呢?比我年长的小孩爬墙进去,我腿短力弱,无力翻攀上墙,只好采取朝下钻的办法。所谓朝下钻,是指在大门下的空隙里贴地猫行。那时我瘦弱似薄薄的纸片,乘管理人员一个疏忽,便泥鳅滑溜般钻进了戏场。有次被做演员的远房表哥泽潭发现了,事后他告诉了祖母,为此祖母还严厉地呵责我,说做人不要这样,这与偷东西有什么区别。祖母说得这么严重,说明她老人家的做人底线,以及对孩童的严格要求,可那时的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老太太管得太严了。祖母呵责后通常会摸出五分钱让我还给戏班子,这让我有点喜欢泽潭表哥的揭短告发。每次还钱给戏班子时,戏班子里的人往往会看着在祖母的面子上再给我一张戏票。手持戏票在小伙伴面前堂而皇之入内,这颇让当时的我,在心理上有一种骄傲的感觉。
待再次看戏已是七十年代中后期的事了。那时刚粉碎“四人帮”,文娱活动多了起来。我所居住的长宁区有个叫西新街小河浜的地方。那儿有块不小的空地,周日或节假日,一些戏剧票友自发组织戏剧演出队演出节目。票友是现在和民国时的雅称,那时叫文艺爱好者。不过这些文艺爱好者中有许多是专业演员,为什么这样说呢?“文革”前后,国家限于财力,养不起剧团,当然也出于对文艺管制的需要,一些剧团或压缩或解散,致使许多专业演员下放至工厂当工人去了。但这些人从小学戏,骨子里浸透了戏剧,当工人根本不是他们的选择。政策有所松动,他们便自发联络戏友,叫上琴师,缝制戏服,找个地方重操旧业。于他们而言,一是过过戏瘾,二是赚些小钱补贴家用。西新街小河浜是苏北人聚居集中的地方,苏北人痴迷淮剧,唱淮剧的演员便定时来这儿演出。我较为熟悉的是“文革”时有个淮剧小戏《拣煤渣》,那时电台里经常播放,好像还被搬上银幕。有几句戏词唱腔甚至成了当时的流行语,如“小小煤渣作用有多大,拣来拣去也拣不出个啥。煤渣虽小意义大,千万不能小看它,一块一块积累起,它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瓦。”相信与我年龄相近的人至今还会记得这么几句。西新街小河浜离我家不远,周末晚上有空,便会带上小板凳去看演出。戏台是临时搭的,演员字正腔圆地在那儿扮演戏角,演现代戏,也演古装戏,水平一点儿也不比戏院里的人差。电灯用电是临时从边上汽门嘴厂拉来的。好几盏二百支光的电灯泡贼亮贼亮,连演员脸上的皱纹和汗毛都照得清清楚楚,比我老家戏台悬挂的汽灯亮多了。戏台前凳子上有个铁皮铅桶,看戏的人自愿投钱,三毛五毛都行,不投也行。我每次都往桶里投,好多次都投一元。往铅桶里投钱的时候,我眼睛会浮现出祖母让我还戏钱时的情景。此时,离她老人家去世已有十来年了。
最近一次看戏是去年七月在上海大剧院。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到大剧院观摩京戏。这场戏是上海京剧团新编京剧《金缕曲》的首演。芝明兄拿来两张戏票,说一定得拽上我去。芝明兄爱好戏剧,他有点拖我“入戏”的意图。这儿说的“入戏”,是指他有意培养我对戏剧的爱好,这样在一起时,共同话题可以多一些。显然这是朋友的雅意。但我已经很难做到对戏剧的热爱。我之所以会在盛夏里穿戴齐整去看戏,一是朋友盛情,不能辜负了;二是大剧院还从未去过,这对居住在上海的我来说应该去体验一下。三是关栋天出演其中的主要角色,以前对关栋天并不关注,自从他与周立波吵翻,想去看看他的戏。但进了大剧院,我却没找到看京戏的感觉。大剧院太现代化了,确切点讲是太西化了,京剧在这种氛围里演出,有点怪怪的,让我很难入戏。此外,将电影镜头语言、剧场概念融入京剧编排之中,也让我很不适应,这与文革时现代京戏的编排最大限度保持京戏原味相比不是进步,不敢说是退步,但起码也算是一种异化。不过,关栋天的扮相与演技说得过去,甚至可用相当好来夸奖。那天回家途中,芝明兄边开车边问我感觉如何,我坦言作为京戏改得有点不到位,话剧重“味”,戏曲重“戏”;话剧重“理”,戏曲重“情”。《金缕曲》是从话剧改编而来,脱胎痕迹尚存,在“戏”与“情”方面下的功夫显然还不够。我这一番歪论,竟然让芝明兄大吃一惊,一时弄得他方向盘没把握好,险些碰到路边的梧桐树。他说终于发现我也是一块可以编戏曲的料。其实他不晓得,四十年前我曾在文化馆写过剧本,一九七八年还考过上海戏剧学院的编剧专业,可惜失败的失败,落榜的落榜,倘若那时有一样成功了,没准我还真成了一个与戏曲打交道的人。现在的我逐渐向老年人靠拢,特别喜欢安静,看一场戏要忍受两个多小时锣鼓的敲敲打打,对我来讲,实在是难以忍受的。相比观摩整场戏,我更喜欢欣赏一些经典的唱段。浓缩的东西是精华,那些段子里的戏味醇厚无比,听起来十分享受。
人老了,该有点爱好,我不知孙同学在越剧上面下过多少工夫,但她一个票友,竟然通过几年的努力能够登台演出,这实在是让人钦佩。演毕她有几分激动,说没想到同学这么老远的跑来捧场,太给力了。她说她其实很担心,担心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她会紧张背错台词,结果还好,没出洋相。演出结束,孙同学还在闵行老街最好的饭店宴请我们,佳肴上桌,好酒伺候,盛情之下,让人觉得天地之间,同学情之醇厚犹如老戏,百演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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