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菜
2021-12-26经典散文
[db:简介]
车一直开到二叔家门口,门敞开着,他们跟四邻在老远坐着。我们还没下车,他们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二叔明显的老了,我们一起在时光里走了多年,也分别了多年。每分别一次,我们就陌生一次,也被时光雕刻一次。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外向的家族,彼此间话语少得可怜,甚至有些许冷漠。即使久别重逢,也未能改变这些。未改变的,还有一种叫做亲情的东西。
二叔新盖了房子,白闪闪的瓷砖贴在幸福的日子上。院子被围的只剩下巴掌大小。一多半铺了水泥,剩下的一点种了菜。那些盆栽的小巧蔬菜,和他们现在的日子一样精致。几句寒暄过后,话语就重现了熟悉的障碍。幸好有小女儿在,作为这个家族的新生一代,她对这个家是陌生的。她新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嫩绿的白菜……土地丰富的奉献让她觉得新鲜。她的生活像如今的许多孩子一样,离真实的土地很远。她欢实地在狭小的院子里跑来跑去,踩碎正午的阳光,也踩碎了我们惯有的沉默和尴尬。
坐在干净的院子里,阳光暖暖地晒着我们。我看着眼前的二叔,想着二十多年前的二叔,一下子有些恍惚了。那时的二叔在我眼里足以用寻神恶煞来形容,即使脾气暴烈如我已闻名乡邻,在他跟前也如耗子见了猫,挨嘴巴子狠踢几脚那是常有的事。在被他“暴力镇压”的日子里,我整天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报仇雪耻”,翻身把歌唱。多年后的一次冲突中,我发疯似的反击足以惊天动地。二叔或许是吓着了,或许他也觉得我真的长大了,从那以后对我二叔多了客气,甚至羞怯。这本是我盼望已久的结果,可我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好几年春天,他和我背着一捆一捆的杨树苗,拿着镐和铁锨,在我们家的芦苇壕边种杨树。我怯怯地跟着他,无奈地看着别的玩伴鸟一般自在。而我只能委屈地把泪水换成汗水,从早到晚沉默着挖坑填坑浇水,把杨树围着芦苇壕栽了一圈。第二年,辛苦栽下的杨树迎春发生的寥寥无几,我们爷俩又继续沉默着重复上一年的动作。一连好几年,我们就这样跟杨树较着劲儿,杨树也跟我们较着劲儿,我几乎能感觉到这就是一场无声的战役。最后,我们一大一小两个倔脾气被这杨树整得没了脾气,只得狼狈收场。后来只剩路边那么两三棵成了材,也就换来几百元,实在是远不够本的买卖。
后来,大家种植烤烟的年代。二叔不种烤烟,他贩烟。把别人烤好的烟叶收上来,再转手卖给烟站。他偶尔叫我给他搭手,把一捆一捆的烟叶抬到车上或者卸下来,分好类,再码放好。那会我已经大些了,个头比他矮不了多少,在他跟前也敢表达意见或者拒绝了。何况烟叶的味道实在又呛又冲,常常逼的人眼泪鼻涕一大把,还粘一身焦黄,总也洗不干净。他见我不乐意帮他,威逼也不再奏效,就拿三五毛钱哄我。而我,也乐意接收这样的交易。因此,即使这样脏累的活计总在天黑以后,且往往要干到很晚,因着二叔每次都按“规矩”办事,我也随叫随到,干脆利落。
再后来我去县城上学,省城上学,回来的越来越少,和二叔的交集也就更少了。好多次见了面他都只是客气地笑笑,并无言语。唯一一回,他主动跟我说了几句话,是在我去去非洲前夕。他半低着头,欲说还羞,要我去了多干活,不要怕吃亏,要合群。我已经忘了当时怎么回他了,十有八九也是半低着头,欲回还羞。现在想来,二叔或许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这臭脾气和他一样,怕我在外面顶牛吃亏,他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稍微有点出息。时至今日,二叔和我虽然不再如以前那样驴一般倔强,却也也依然如牛一般寡言,我们是多么像一家人啊!
遐想被乡音打断。熟悉的呼喊声中,饭已经端上桌了。四方的木桌摆在院子里,桌上几盘货真价实的农家饭,安慰着我们娇惯已久的城市味蕾。我们一家和二叔二婶围坐在低矮的饭桌上,吃着他们特意做的家乡菜。这个家已经长出枝蔓,他当了姥爷,我也做了父亲。简单的寒暄在我们之间传来送往,我想多说点什么,说说彼此的生活,说说未来的打算,都不合适,言语在二叔和我之间是多余的。就如这眼前的几道菜,在家时,它们作为三餐被仓促地扒拉进肚子里。离了家,它们成了“家乡菜”,成了一个用感情煲煨的词语,以一种暖人心扉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在异乡,这个词多被虚假包围,只能望梅止渴。而回到故乡,当这个词回归真实的时候,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我们不需要证明什么,如同亲人,就是亲人,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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