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虫为伍

　　
　
    10月7日。今天陪伴我的，还是生机勃勃——这些可爱的草和树，还有林间的这些精灵，谁也不老迈——让我静下来，一个个记下它们吧：一只喜鹊，在我头上的枝上翘了一会儿尾巴，立即飞向更密的树林。一只黑蝴蝶飞得比夏天慢了一些，但明显还有许多力气，今天的速度和姿态，透着成熟和稳重。老蜻蜓，向新开的菊花点头问候。三荚菜的小蓝花，还有一种红狗狗花，在杂草间闪闪烁烁，各样的野花一齐开放。这是一个全新的季节。我头上这棵栗树，没结一个果实，但这无关紧要，它的枝，一年比一年粗壮。一只蚂蚁什么时候爬上了我的胳膊的？它在探索着这片完全陌生的领地。鸡鸭安静，牛不语，苞米半枯。山上锻炼的在喊在唱，与蛐蛐比较，要明显费力。一阵风，摇过树的暗绿。渐渐走远的夏天，今天又重新回头，收拢自己落下的什么。难得这样一个安静的秋日。这是早上8点钟的时光。
　　草和蚂蚁一样，喜欢聚集。我躺在山冈这片草甸子上。汉字中的“子”字，经常是温情得不得了，比如麦子、星子、沙子、老子、风信子、游子，还有我眼着这片草甸子。草密密地连结，一棵抓紧一棵，坚定地铺就一张温暖的床。由我大胆地想想吧：水也是这样连成力量，人民也是，群众是真成的英雄——弱小的，本能聚集为强大，获得安全和力量，从此有了集体和集体主义。身边的几棵枯草，在秋风里摆动——我长久地观察它们——它们迎风摆的幅度，超过45度；一株株小草，与大树一样经历四季，感受风雨，每一棵，天生懂得顺其自然，我为此欣然、心安：卑微并不妨碍美和崇高。我就继续躺着，看天。我在看天的时候，从来不自卑，我每一次看天，天空都非常愿意容纳我卑微的目光，而从不把自己的辽阔掖着藏着。树也天天看天，天那么远，树站着看不累么？也许，一棵树更愿意看脚下的这片草甸子，也许，据树来观察和判断：贴着地、长矮的这些草，才更踏实、温暖，因此才有很多事物比如蜻蜓、尘土、露珠、星光什么的，都甘心落在草上。
　　每一个季节，某一个特定的时候，大地都要推出新的主角。这几天，锦江山的后坡，蟋蟀登场，野菊歌唱（她们站在一起，像少年银河艺术团的演出），老柞的树叶，宽厚祥和。
　　草与虫为伍，一起往秋天的深处走。
　　10月10日，黄昏，坡上的虫鸣，由我的脚下铺展到山顶，遍及荒野的每一个角落。在白天的山野，蛐蛐千万只鸣唱，此起彼伏，向我提示了大自然的力量；而昨夜我楼下墙根儿，一只蛐蛐是独自向夜空敞开孤独——季节、大地、物候，总是喜欢从不同的角度，表达自己丰富的内涵。
　　我琢磨着，这坡的杂草灌木里的秋虫远不止百种。它们的歌声，很多不在人类听觉范围。今晚的月光的某一缕，会落在某一棵草叶的肩头。月光和着虫鸣，在一条“粒子”的大河里，涌动着“波”的豪情，气度之宽之阔之宏大，可能在长江黄河之上，最高亢的一曲，正是意大利民歌《我的太阳》——大自然和人的心灵，是在互相打着比喻，而我的想象，万分乐意与草虫为伍，在它们之间，在“我”与它们之间，连线，搭桥。
　　今天我还发现，前几天那片开小白花的草不见了，准确地说，是小白花不见了；红狗狗花，还伸着嗅着——红狗狗的主张是，生命因了欲望才美丽。
　　（2014.1.12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