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去工厂
2021-12-26经典散文
[db:简介]
去工厂
有雾有雨又有风,这是初冬的早晨。不到六点钟,我就站到河对岸的大柳树下等车了。这是最近几个月,每周末都要做一遍的事。刚在树下抽了一支烟,就看到两道强光破雾而来,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一摆手,车停,我上车。车里开着暖风,光线昏暗,再睡一觉是没有问题的。我在后面找了个座位,一抬头看车载电视机,上面竟然放着一部鬼片。随便看了几眼,应该是一部老片子,上面的洪金宝、曾志伟都还那么年轻。车上的人,有的睁着眼睛看着,有的则把脑袋倒到一边睡了起来。赶早班车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
我也想睡,可是头有点疼,竟然也加入了看鬼片的行列。正在那个女鬼嗷嗷乱叫的时候,侬龙打来了电话。一上来就说对不起。我们好久没有联系了,久到我都至少一年不曾想念过他。我们是老同学,在学校里,感情不错。时不时地,哥儿几个还会到学校门口的小四川餐馆小酌两杯。我不胜酒力,每次他们都让着我。我很喜欢在小四川那种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的氛围。毕业之后这几年都没碰到过那样的酒场。这次他给我电话,也是和酒有关。喜酒。他的喜酒。怪不得他说对不起的时候也是带着几分甜蜜。
我在这边一直说着恭喜恭喜。他在那边一直说着对不起。说是明天就要结婚了,一直没有找到我的号码,联系不上我。这是今天有老同学过去了,问起我有没有去,正巧他又有我的号码。侬龙就赶紧拨了过来。去是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在电话中致以祝福和歉意。侬龙也在电话那端调侃起我来,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说等着吧,好事多磨才好。侬龙又把电话给了另一个老同学,相互寒暄几句,也就挂了。等我把手从嘴边拿开,抬头再去看鬼片的时候,发现有好几个人都在不友好地看着我,好像是对我打扰了他们的美梦表示不满。于是,我又低下头去。
我看了看我的QQ,侬龙那小子的号码正舒舒服服地睡在那一群熟悉的陌生人里面。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懂侬龙,从他的名字到他现在结婚,我都不是很懂。一个汉族人,弄一个什么侬龙的名字。还有就是表达对我的歉意也不用非得这么早打来电话吧。不懂。
我想他也不见得懂我。就比如,结婚这件事,他是明知我有故事,还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像我这样一个三无人员,不结婚就是故事,结婚那就成了事故。在外人面前我经常这么说。不过在我妈面前,我都会表现出一副万分火急的样子,我得让她知道,她儿子也在为这件人生大事而操碎了心,没想耽误她抱孙子。不过现在,我妈好像也看开了,当七大姑八大姨聚齐聊起这个话题时,我妈也学会打马虎眼替我开脱了。那个时候,倒轮到我不舒服了。所以,我尽量在其他方面去弥补他们。就像昨天,陪二老去市里买衣服,逛了三个商场,花去一千大洋。他们一直说太贵了不要买了,但是我跑到柜台就结了账,我一点都不心疼,我觉得我挣钱就得给他们花,挣得再少也得给他们花。
其实,我每周从工厂里回来一次,不光是为了逃离那个压抑的环境让自己放放风,也是为了弥补对二老的亏欠。每次回去,我都得买些吃食回去。要不,他们自己也舍不得买。虽然每次他们都说没事儿下周就不要回来了啊。我点头。但是下一周一到家,他们都乐得合不拢嘴。他们也是习惯了。以前每次从家里回来,都是走着去隔壁一个村子坐城乡班车,八点上班,坐七点钟的那一班。运气好还有个座位,运气差就得站一路。最近这几个月,我选择坐这趟通往天津的大巴,是因为它就在我家对岸过,我家在河边上,就相当于在我家房后。不仅看上去比我们的城乡班车要高端大气,而且我省去再走那一段不算短的路,还有更重要的,这趟天津大巴很准时,不像城乡班车说是七点钟到,有时要等到七点半才能来。活活急死人。如果等车时遇到熟人,还得寒暄几句。我很不喜欢寒暄这件事。
我靠在座椅上,闭着眼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耳边还不时传来鬼片中女鬼的嚎叫。睁眼看了看窗外,怕自己一不小心坐过站。看到路边有些人家竟然也亮起了灯光。这么早。最近爸妈合计着想弄个包子铺,我想要是真弄成了,他们每天也得这么早起。
又拿出手机看了看QQ,发现匆匆的QQ竟然在线。自从那次她和我说了她的遭遇之后,有好几天都没有通话了。这几天里,她在QQ上给我留了言,当时正在忙工作,就也没顾得上回。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现在想来,匆匆是我大学同学里唯一还保持密切联系的女同学。她是我妹妹,比我亲妹妹还亲,因为我没有亲妹妹。我记得我这么说过。她骨子里应该算是一个文艺青年。只是比较隐蔽。她好像不怎么愿意把那一面给半生不熟的人展览。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一个假小子。她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不过她的这次遭遇也和她的家庭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家里人不喜欢她去酒吧里唱歌。他们说那是卖唱。但是我知道,她真的喜欢。她站在舞台上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她唱张国荣唱梅艳芳也唱邓丽君和王菲。她说张国荣就是一个精灵,她说王菲的爆米花流泪真不是一般人能唱得出的。我说那是林夕写的词,她却说只有王菲才能唱得爆米花流泪,别人不行。
前些日子,她正在舞台上唱着张国荣的《我》,她的嫂子带着一帮人横冲直撞闯进酒吧把场子砸了,并且上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当时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她大声地骂着:我草你妈!当天晚上她扛着大包小包离开了那个宽敞明亮的家。和同为驻唱歌手的老公在北京的一个仅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呆着。她说,她现在是有家不能回,也不想回。我说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家。她就不说话了。沉默过后,就又说,我他妈的太惨了,哥,你是不知道,当时我真被抽惨了。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动我一个手指头,真咽不下这口气。
这就是匆匆。她做了我一直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
我正想在QQ上和她说句话。却听到前面的司机喊:226站到了。
这是我的终点站。下了车,寒气袭来。在路边唯一的那个老太太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煎饼,揣口袋里就往工厂走。这个老太太一开始做得很难吃,脆皮一点都不脆,不过吃了几次,每次都有进步。
还记得,在我们另一个哥们儿的婚礼上,我和匆匆一直窃窃私语,说着没边儿没沿儿的话,谁谁变化真大,谁谁还是那个德行。说实话,我很少去参加婚礼。觉得是一帮人去给两个人当灯泡。没什么意思。回来匆匆就在QQ上跟我说:我觉得我们没有以前好了,以前我什么话都跟你说,最近都说的特别少。好像有一段时间里,关于你的记忆是空白的。说的我们都很伤感。
226站离我们工厂很近,没几步路。一进公司先去打卡,省的一会儿还得下来。又到办公室里喝了口热水,看了眼我的电脑,看了看桌上的那盆绿萝,从一开始弄来时的几片叶子,到现在满满一盆,绿得很是惹人喜欢。它也跟着我从铁皮房子搬到了宽敞明亮的大屋子。
细细算来,我都来这里已两年有半。中间有好多次我都不想干了。很想把所有的事都扔一边,昂首挺胸地走到老总面前,大声说:我不干了,谁爱干谁干。这个场面在我的脑海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可是一直都没实施。竟然在这里一呆呆了两年半。这让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去年年底我就对自己说,坚持到年底,后来过了年,又说坚持到五一,再后来一直拖,拖到现在,现在又要快过年了,还得过年啊,总不能让自己在空无着落中过一个传统佳节吧。走亲访友的时候,和亲戚朋友说起来好像很悲惨的样子。这个说出去还真不怎么好听。
其实,最近,我压力很大,工厂里总是出问题,不是这个局就是那个局总来查。我都得小心陪着。有时在饭局上,我端起酒杯真想泼对面那人脸上。特想放肆一回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背个包去浪迹天涯。这是我从小的梦想。看上去太诱人了。可是又一想,老妈老爸,那么大年纪了,真不忍心让他们看着我再去四处漂泊,从头开始。所以忍了,酒也就跟着一杯杯下了肚。
从办公室出来,我上了宿舍。还不到七点,还可以来个回笼觉。躺在床上,头有点疼,拿出手机翻出了QQ,给匆匆留言:
有时我特别希望有个人在我抽烟的时候,上来就不由分说地把我的烟抢过去,扔地上用脚尖撵到稀巴烂。那种感觉真爽。可是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人已经在三年前就被我扔进了垃圾箱。上面写着“不可回收”。但是,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想起那个人。只是不想再让那个人知道而已。
我想匆匆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等了一会儿,匆匆也没回我,我也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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