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梦想的人生是没有花的花园

我喊他小伙儿安东尼奥，因为在我的眼里，安东尼奥是无龄人，他的身上，永远洋溢着年轻人的幽默与活力。安东尼奥·波莱托是我先生的教父，婴儿时的先生受洗时就是由他抱在手里进行的。1992年，58岁的安东尼奥在瑞士退休，与妻子阿娜返回意大利老家安享晚年生活。
新冠过后，听说我们回意大利度假，波莱托夫妇邀请我们到家里做客。带上香槟和鲜花，先生开车载着婆婆和我前往他们居住的膜拜牛古城。开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不远处一个着白色上衣的身影出现在路边。正是下楼迎接我们的安东尼奥。先生按下车窗，笑着打招呼，安东尼奥伸手指路，人已经快捷地走了下去。车库十分宽敞，他指着两边的空车位，说，随便停。我和婆婆下了车，先生开去停车。
婆婆跟安东尼奥打招呼，亲吻面颊。安东尼奥接过我手里捧得花，笑着跟我做了自我介绍，也亲吻了面颊。神态自然，谈吐亲切。我暗自感慨，他真的87岁吗？但见他身材适中，穿着阿迪达斯运动上衣，步履矫健，肤色健康，没有皱纹。好一个神采奕奕的“小伙子”！安东尼奥引路，打开安全门，乘电梯来到所在楼层。门打开，迎面扑来的，除了正在煮着的食物的香气，还有明亮家的气息。
这是一间厨房客厅餐厅一体的房间。整体的感觉就是明亮。玻璃窗很大，站在门口能看见斜对面的阳台大门，以及阳台外的一抹绿色。阿娜放下厨具笑盈盈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拥抱亲吻。随后，她带着我们参观整套公寓。房间包括过道和洗手间里的装饰和摆件，无不显示着两个人文艺浪漫的情调。卧室和书房各有一阳台。俯瞰古城，面对青山。客厅的阳台显然是日常休闲所在，矮脚阳台桌两边是四张舒适的阳台椅。上方撑着一把大阳伞。古城的几座房屋从楼下延伸到山脚下，正值春夏之交，山上的树木吸饱了阳光雨露，蓬蓬勃勃地铺满整个山坡。于是，我们所在的位置，仿佛被拥在青山绿色的怀抱里，心都不觉变得柔软起来。
客厅里摆着张带转角的浅棕色绒布沙发，沙发对面是电视，电视上方为上下错开的两排置物柜，上面一个白色，下面一个深灰色开放柜，里面摆着几本书和几个瓷雕。左面摆着绕成8字的瓷器，右面放着一个银色电子钟和香氛瓶。置物柜下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约五厘米宽十厘米高的小油画，画面内容类似，古城一角，街道和行人，简洁清爽。画下的台子上摆着两只蜡烛。靠墙边的高透明瓶里摆着半瓶白色石子，里面插着一大束腊梅花。我摸摸花瓣，是绢布制成，阿娜笑道，“在中国商店买的。”我说，“真好看！”
开放式的厨房边摆着一张六人餐桌。安东尼奥将婆婆让至主位，婆婆笑着谦让，主人坚持，客随主便，婆婆还是坐下了。婆婆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非常雅致的木纹画，简单些说是顺着波纹状的木纹画了五道横杠，三道橘黄，两道金色，但是感觉就是不同，有一种触摸到内心的温暖。
一行人坐定，安东尼奥端上一大盘玉米糕，给每人切了一块放在盘子里。接着是煮肉肠。安东尼奥介绍说，这是本地农家特产。碎猪肉用特殊的佐料调好，灌进肠子里，在水里煮熟。肉肠煮的刚刚好，用餐刀轻轻一拨，皮就剥掉了。味道确实不错。主餐过后，阿娜给每人上了一玻璃碗香甜可口的混合水果丁冰淇淋。
阿娜和安东尼奥都很健谈。进餐过程中笑声不断。安东尼奥谈起当年瑞士人为什么歧视意大利人。他说，有一次，一个喝醉的瑞士人说了真话，你们意大利男人都把我们瑞士女人诱拐了。跟瑞士人相比，意大利男人自然是更浪漫更开放，也更会讨女人喜欢。这边笑声刚落，他又讲了另一个笑话。有两个意大利好朋友，其中一个先行申请加入瑞士籍，他去移民局回答问题前，好友说，你回来告诉我考哪些题目，下次我申请时可提前准备。考完出来，面对好友的询问，这位刚刚成为瑞士人的意大利友人回答，“我不会告诉你的。” 好友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是瑞士人了！”
刚到瑞士的时候，安东尼奥在一家大型汽车旅馆打工，干的是最累的活儿，洗盘子。一天，他干完八小时工，只得到一盘少的可怜的食物：一小块奶酪和一个煮土豆。他又气又累，拿起盘子直接摔到墙上，愤怒地喊叫，“你们这些吝啬的剥削阶级！” 立即有人喊来经理。经理把他带去见老板，老板严肃且不屑地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就是波莱托？你这样浪费粮食，不配在这里工作。” 安东尼奥说，“你这么有钱，却这么吝啬，那是给人吃的吗？” 老板气愤，对下属命令道，“来人，把波莱托赶出去！” 安东尼奥失业了。两天后，在苏黎世四处求职的安东尼奥碰到个熟人，熟人问他，“啊，你没回意大利？”安东尼奥说，“不回意大利。”熟人说，“我们公司在招工，你来不？” 安东尼奥问，“什么工作？” 那熟人有些尴尬，“洗盘子。” 安东尼奥说，“我干。” 他去应聘，老板问，“姓名？” 他说，“安东尼奥·波莱托。” 老板抬起头，脸上略显惊讶，“什么？你就是波莱托，那个摔盘子的波莱托？“ 安东尼奥纳闷，自己这么有名气了吗？老板接着说， “你原来的老板是我父亲。” 安东尼奥瞠目结舌，正当他以为自己没戏的时候，老板开口了，“我父亲是个暴君，我不是。我这里的工作量很大，但吃上不会差，你考虑干不干。“ 安东尼奥立即回答，“干。” 老板当即命人送来满满一盘餐食，安东尼奥掩饰住内心的莫名惊诧，大吃一顿，在这个餐馆留了下来。那一年，他20岁。
勤劳肯干的安东尼奥很快成了小小的领班。他幽默健谈，很容易得到顾客青睐。一天，一个中年女人在饭店吃中饭。安东尼奥跟女人聊天，聊的热闹了，他问女人，“你家有没有适合做我女友的女儿？”女人说，“我有个18岁的女儿。“ 安东尼奥一喜，赶紧道，”肯请您介绍我们认识。“ 这个女人谨慎道，“哪天我先带张照片给你看看。” 也就是一说，没了下文。周一，饭店歇业，安东尼奥独自在苏黎世的大街散步，看见前面不远处三个聊天的女人，年长的一个正是那天在饭店答应把女儿介绍给他的，旁边年轻姑娘的面孔与她酷似。他心里有了谱。于是安静地站在一边假装看布告板，等第三个女人离开，他快步上前，热情地跟女人打招呼。女人立即以保护的姿态站在女儿面前。安东尼奥赶紧解释，“太太，您在xx饭店吃过饭，当时您答应把女儿介绍给我的。” 女人笑了，“噢，你就是那个喜欢说话的小伙子。”这是安东尼奥和阿娜的第一次会面。
安东尼奥是个守时的人。第一次约会，他提前十分钟到达约会地点，到时间了女孩没有来，他就走了。阿娜那时候很抢手，每天晚上都有约会，当时刚跟另外一个年轻人约会回来，迟到了。没看到安东尼奥，回家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我问阿娜，你和那些小伙子约会都做些什么呢？她笑，“跳舞啊！” 是了，那个时候特别流行交谊舞，我的公公和婆婆就是在舞会上认识的。
后来，安东尼奥和阿娜开始了正式约会。几次约会过后，阿娜跟妈妈说，“安东尼奥很奇怪，每次约会就是散散步聊聊天，从来没有身体接触，拉手都没有。送我回来后也没有吻别，道声晚安就走了。” 妈妈道，“哎呀，他是不是对女人的身体没有兴趣？他会不会是同性恋?” 母女二人决定做个测试。一天晚上，安东尼奥接上阿娜，两个人出门散步，阿娜说，“去酒吧喝一杯吧。” 安东尼奥说，“好。“ 两个人在酒吧消磨了很长时间，阿娜假装喝醉，安东尼奥搀扶着阿娜走出酒吧，温香软玉在怀，安东尼奥不是不激动，但是他竭力克制自己，将阿娜送回家。阿娜的母亲指给他女儿的房间便躲进自己的卧室不出来了。安东尼奥把阿娜安顿到床上，盖好被子。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阿娜美丽的睡颜。19岁的阿娜是个活脱脱的美女。乌黑的长发，皮肤凝脂如玉，眉毛弯弯，鼻梁挺翘，抿着樱桃小嘴，安安静静。安东尼奥看着，心中涌起千万种思绪。他喜欢阿娜，他要给阿娜最好的生活。他掏出一支烟，衔在嘴里，在心里做了决定。
不胜酒力的阿娜真的睡着了。午夜醒来，阿娜睁开眼，看见安东尼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自己。安东尼奥见阿娜醒了，立即站起身，单膝跪地，拉住阿娜的手，真诚道，“阿娜，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娜仿佛还在梦中，迷迷糊糊地说，”好！“ 就这样，安娜成了安东尼奥的妻子。两个人育有两女一子，相伴相守，从未分开过一天。安东尼奥亲昵地唤阿娜”妈妈“，我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先生，先生告诉我，那个年代的夫妻，常常彼此用爸爸妈妈作为爱称。我不觉叹道，“好可爱啊！” 我心中存疑，便问安东尼奥，“为什么约会时的你规规矩矩，既没有拉手，也没有吻别?“ 安东尼奥道，“我希望给予女士最大的尊重。” “阿娜，你为什么会答应他的求婚呢？” “其他男人就知道跳舞，在一起并没有聊什么有趣的事情。安东尼奥认真啊，我就是喜欢他的认真。”
结婚后，安东尼奥工作更加努力。他一路升职，最后成为瑞士最昂贵的品牌商场GLOBUS高级食品部总经理。他在业余时间也是社会活跃人物，他组建了合唱俱乐部，多年担任俱乐部主席。同时还是所在生活区的业余消防员。安东尼奥与阿娜，幸福地度过了65年的婚姻生活，依然相爱如初，依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并且把每一天都当作甜蜜的约会。安东尼奥遵守内心的承诺，给予了妻子无尽的爱与尊重。
告别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门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红红火火的版画，橘红的底色上画着十枝红花，六朵开放，四朵含苞。下面用德语写着一句话：没有梦想的人生是没有花的花园。阿娜说，这是女儿丹妮拉画了送给我们的。我忽然觉得，这幅画不正是意大利小伙儿安东尼奥一生的缩影吗？他怀揣梦想，从意大利出发，到达瑞士，用他并不高大却承载着尊严的身躯，用勤劳的双手和睿智的沟通能力，实现了人生的梦想，建设了爱的花园。在他们的花园里，春深似海，鲜花盛开，一如他和阿娜经历了岁月的冲洗依然花朵般娇艳绽放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