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浪迹荒原之一)
2021-12-27叙事散文李炳君
代序: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1968年12月初,比正常分配时间推迟了半年,我终于拿到了华东师大毕业证和分配到新疆乌鲁木齐铁路局的派遣证。生活即将揭开新的一页。一个过程结束……
代序: 走四方, 路迢迢水长长, 迷迷茫茫, 一村又一庄。 看斜阳, 落下去又回来, 地不老天不荒, 岁月长又长。 1968年12月初,比正常分配时间推迟了半年,我终于拿到了华东师大毕业证和分配到新疆乌鲁木齐铁路局的派遣证。生活即将揭开新的一页。一个过程结束,另一个过程开始。一个在学校上学的过程的结束,一个作为纯粹消费者只会花钱让贫困的家庭不堪重复过程的结束;一个走向工作岗位、踏入社会过程的开始,一个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还能对家庭做些贡献略尽人子之道过程的开始。 当年毕业生分配的方针是三个面向:面向边疆,面向农村,面向基层。时当文革中,许多同学革命热情很高,还是表现了很积极响应号召的热情。但也有个别家在上海的同学不愿意离开上海,强调个人困难,有的竟写上了十几条要求照顾的理由,连月经不调也写了进去。 我选填的志愿是新疆乌鲁木齐铁路局。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完全不是什么革命豪情的冲动,也不是出于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一个很现实的想法是我没有什么可以要求照顾的条件,上面也不会照顾我。我得生活,得吃饭,就得选一个地方去,只有那里才能端个饭碗,只有那里才有我的工资和粮票。 我们班三十二个人分了三十二个地方。从今以后,谁也靠不住谁,谁也帮不了谁。彼此之间再没有相嚅以沫的慰籍,一切必须独自面对和承受。同学五年,分别在即,各奔前程。此一别千山万水,山隐隐,浪滔滔,或成永诀,不由的泪水奔涌。 毕业了,背上了“臭老九”的名分,走上了接受再教育的岗位。在政治运动接连不断的社会环境里个人未来命运、前途是难以预料的。在社会的大熔炉里要接受锤炼。锤炼就是用铁锤打、用火烧,像打铁一样打掉你身上的“杂质”。漫漫人生路,像一条流向不明的河。谁能一帆风顺?能平平安安就不错了,也可能艰难困苦布满荆棘,甚至折戟沉沙,翻车沉舟。但是,哪能有许多顾及呢,走向社会,走向人生,如一只出港的小船,就要驶向烟波浩渺的大海。即使前面浊浪排空,随时都面临着葬身大海的危险,那也得义无反顾的出征了。 人生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飘泊漫旅,人生如旅,人在旅途,我的第一站是天狼星下的雪山。 新疆是个遥远而神奇的地方,位于西北边陲,为古丝绸之路的通道。白雪皑皑的天山,能歌善舞的维吾尔民族。在学校时,看过电影《冰山来客》,知道“哈密瓜”和“都他尔”。听说过“羊肉抓饭”。有一首歌很流行:“咱们新疆好地方呀,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机械农化遍农庄……” 听着这动人的旋律,眼前便会勾画出那羊群满山坡,牛奶流成河的画面。小伙子们的心里还会幻出那美丽、热情、能歌喜舞的维吾尔族姑娘阿米娜……说真的,我并不是完全相信这些,甚至完全不信。 没把自己看得那么金贵。24岁,孑然一身,远走异乡。内心有点颓废,有点落寞。一棵小草,一粒流沙,生也默默,死也无闻,无足轻重。别把自己当根葱!哪里黄土不埋人?生命微不足道,躯壳和灵魂归宿何在?到时,有谁在脸上盖一锹黄土也就行了! 新疆冬季会冷到零下二、三十度,有时还会更冷。早我毕业一年已参加工作的高中时的一个同学包玉修给我寄了二十块钱,配上预发的第一个月的四十来块工资,到街上买了一件驼绒风雪大衣。是铁灰色的卡几布面。当时习惯称法是叫棉猴,很漂亮。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 到新疆去,路经河南,回了一趟家。从家乡小火车站出来,夜深人静,青幽幽的月光照着白皑皑的雪地,小西北风溜溜地刮,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帽沿上凝结着哈气结成的霜。妈妈听到我的叫门声后,光着身子披着棉袄给我开了的门,我看到了妈妈两个干瘪瘪的乳房。 在家里住了两天,没有要在家过年的想法,就启程去新疆报到去了。前途未卜无须卜,任你飘蓬到天涯。离家的那天,雪在肆意,漫天飞舞。风在发威,张着尖利的爪牙。风裹雪花在旷野里打滚,天地一片苍茫。此番何去,风雪弥漫处。 妈妈只有流泪的份,能说什么呢?舍不得也得舍得。我迷迷糊糊地想:人生无处不青山,埋骨何须桑梓地。 从郑州到乌鲁木齐要两天两夜,我只买了个有坐位的车票。没有想到要什么卧铺,也不知道到单位可以报销,况且身上也没有买卧铺的钱。觉得有个坐位就不错了。怕饿着,从家里带了二十个烧饼。干粮带的足,心上很安稳! 登上西去的火车,心里突然很兴奋。不是战士,却有种万里赴戎机的豪情。豪情又转瞬即逝,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望着一天厚重悲凉的阴云,很迷茫。 家里很穷,人都二十四、五了,小学6年,初中高中6年,大学5年半,把家里都掏空了,挤干了。大小伙子身上没有钱。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很多,想花钱的计划很多很多。多病的母亲,年迈的外婆,需要花钱的心思都等的太久、太久了。只有去工作,哪怕是吃苦受罪,才会有工资。工资,想得太久了! 火车声单调、无聊。用胳膊支着下巴,闭眼假寐。此时此刻,倒是个细细回忆往事的机会。咀嚼着往昔凌乱甜蜜的残渣。将浮云般的少年心事深深收藏。往事如烟,人生如梦,一地碎片。 经过一天一夜的飞奔,在天刚蒙蒙亮时,火车临时停车。从坐位上醒来,听车箱里有人说到了烟墩,已经进入新疆了。 “烟墩”多么古怪的名字,听起来又神秘又荒凉! 从车窗往外看,茫茫一片戈壁滩,无边无际,偶见几丛骆驼刺,瑟瑟索索。风很凄厉,彤云低锁,山河暗淡,天灰蒙蒙的阴郁得像要哭。 我想,咋不是那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呢! 好奇心驱使着,冒着寒冷,下车看看。 天低云暗,烈风狂沙。铁路边上的沙子黄金金的亮,不是一般的黄,而是耀眼地黄,晶莹地黄,像珠像玉。试着用手抓起来,一粒粒像小米一样,里面竟没有一点尘土。那尘土早被风吹走了,沙粒显得特别纯净了。 临时停车,一停就是一个多小时。像老牛一样火车总算又喘着粗气向前开动了。茫茫的大戈壁滩,一望无际。 如血的残阳最终向下一沉,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下。暮色四合,笼罩了空旷的原野。隔着车窗向外眺望,毫无目的搜寻着满目荒凉。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移动的影子。“瞧,狼!”对面座位上一位中年人惊叫着。我睁大眼睛看去,发现在暮色沉沉中有四只绿莹莹的眼睛。两只西北狼好奇又胆怯地看着像长龙一样的列车,好久好久,不敢走近,又舍不得离开。 大概又过了一天一夜,在第三天早上五点来钟时,车到了终点站-----乌鲁木齐。 下车了,小心翼翼地踩在据说零下二、三十度的土地上,有点胆颤心惊。听着广播员维语如鸟叫,有一种异国他乡的感觉。 乌鲁木齐天亮是九点钟,五点多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就先在候车室呆着吧。 候车室有暖气,很暖和。 外面行动的人渐渐多了,就向人打听到铁路局去该怎么走?坐几路车,几点有车? 坐了第一班公交车到了铁路局。街上仍绝少行人。在路灯下,问了对面而来的一个高大得像门神一样的维族男人,他居然汉话流利。顺着他指点的路,找到了铁路局办公大楼。 那时乌鲁木齐正在搞武斗,办公大楼的大门都用砖封了一大半,只留下稍半边,仅一人可以通过。有的窗子也被砖封着。 由于太早,整个办公楼空无一人,院子里也见不到一个人。 室外很冷。“怎么着也得先进楼里再说。”在进入办公大楼,楼道里有路灯,一直亮着。在通道处,发现墙上贴着一张标语,写着:报到学生到三楼xxx室报到。 独自上了三楼,我找到了xxx室,我想里面可能睡有负责接待新生报到的人。 敲门,无应。 再敲,仍无应。 用力敲,却把门敲开了。 原来房间门根本就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门既然开了,我也就进去了。屋里没有人,屋子里暖气烧得很暖和。 从窗子外射进屋里的灯光中可以看到屋子里有办公桌,有沙发,有暖水瓶。 我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闭目休息。 大概不到5分钟,有个人又敲门了,并自报说:“我是新分配的大学生来报到的” “进来吧!”我说。 那人见我,毕恭毕敬地报了毕业学校和本人名字,并要从身上掏派遣证。原来,他也是上海华东师大的,是生物系的,叫陈宝兴,是上海人。 我当即说明我也是来报到的学生,也是华东师大毕业生。 校友此时相见,倍感亲切! 后来,我和陈宝兴就被分配到新运处了。新运处就是铁路新线运输处,负责甘肃嘉峪关镜铁山支线上的临时运输管理。 几天以后,我和陈宝兴一块坐火车到了嘉峪关第一铁路工程局新线运输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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