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树梢
2021-12-27抒情散文剑鸿
夏天的黄昏如此易逝,像琥珀色的蜂蜡顷刻融化,天空披起面纱,宣告黑夜来临。我常常在忙碌中错过这样的黄昏,不知夜如何黑,灯如何起。有时透过办公楼西侧的玻璃窗向外眺望,看见天空铺满晚霞,金灿灿,红彤彤,在日影和云影的移动中不断幻化,缤纷而浓烈。片……
夏天的黄昏如此易逝,像琥珀色的蜂蜡顷刻融化,天空披起面纱,宣告黑夜来临。我常常在忙碌中错过这样的黄昏,不知夜如何黑,灯如何起。有时透过办公楼西侧的玻璃窗向外眺望,看见天空铺满晚霞,金灿灿,红彤彤,在日影和云影的移动中不断幻化,缤纷而浓烈。片刻后,它们就消失了踪影。 尽管有晚霞的蛊惑,遇上准点下班,我还是不愿在路上多耽搁时间。如果恰好所有案头的事情都有了着落,无需牵挂,无需回头再去考虑是否周全。我会突然涌上兴致,趁着霞光未褪,赶着回家,带妻儿到门前的公园里走一走。有时,妻子不愿出门,我便独自带着孩子,走进黄昏,一直把天走黑。 独自带着孩子领略黄昏的风景,是件累并快乐着的事情。“带”,只是一个粗疏没有具体指向的动词,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我是推着或者抱着孩子去的。孩子离开母亲怀抱,我则完全摆脱工作纠缠,在密不透风的生活间隙里培育父子感情。推车是老家搬来的,从落满灰尘的柴火间翻腾出来这件古董时,我们才蓦地发现,生活正在奇异地拐进一个似曾相似的轨道。 婴儿推车已进入它的中年,和我一样,有着时光留下的明显刻痕,推杆上的海绵把手早已斑驳脱落,顶棚上的帆布满是洗不掉的油污奶渍,脚踏板的弹簧失去了弹性,右前方的轮子因为缺少一个横栓经常从塑料套筒里掉下来,需要用手一次次重新套上去。所幸它还能走,无非是爬坡过坎的时候相对迟缓一些。孩子坐在车上,由着父亲推往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孩子一岁零三个月,腿脚尚嫩,还不能独立行走,牵着手可以蹒跚几步,也不会说话,偶尔咿咿呀呀的发几个音,但对事物似乎有了初步认识,能听懂父亲的话。客观地说,我的工作有时不是很紧张,但办公室里的时光似乎本身就有某种重压,即使无所事事,一天下来,也感到精神疲惫,四肢乏力。只有到公园走一走,才似乎能找回某种力量,恢复元气。 我喜欢到外面走,是因为外面的世界与天地毫无隔碍,或者说外面本身就是天地,抬头见天,俯目触地,可以随时驻足,凝视,可以休息,可以任由自己的选择看浮云、看飞鸟的弧线、看波光中的倒影、看黄昏里的事物在逐渐而来的黑暗里呈现出越来越浓烈的神秘感。边走边看,月亮逐渐挂上树梢。 孩子在场,我必须随时收起自己的思绪,扮演好父亲的角色。我指着天空的那个黑点告诉孩子,那是小鸟。为了强化孩子的认知,我还要将“小鸟”这样平凡的词汇重复三遍,尽量咬准普通话的发音。为了培养孩子持续的关注力,我还会蹲下来,贴着孩子的笑脸,尝试以他同样的角度,用目光追随鸟儿的飞行,告诉他那个黑点上不断震动的是小鸟的翅膀,然后给他讲述鸟的故事,小鸟要飞到哪里去呢?飞到家里去,找爸爸妈妈。 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鸟儿要飞到哪里去。黄昏飞行的鸟和夜间出行的人一样多,它们各有目的,不由人揣测。但对于新生的孩子来说,任何事物都应该具备某种确定性,否则就无从确立对于世界的认知。一路上,我给孩子看到的所有事物命名,并将这些名字告诉他,然后在不经意之间向他提问。我问,路灯在哪里?孩子举起的小手指向路灯。我问,星星在哪里?孩子昂起稚嫩的脸朝天上看,伸出小指头朝天虚指。 如果坐在推车里久了,小家伙会摆动双手叫闹,你靠近他,他就扯住你的双手。抱起他,他就一手搂着你的脖子,一手朝前乱指。你不知道他要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越来越暗的夜色,是隐藏在夜色里的草树和一地虫吟。 在经常走过的小石桥下,有几只青蛙叫。我学着青蛙的“呱呱”声,告诉他那是青蛙在叫。孩子竖起耳朵,似乎对这种声音充满了好奇。然后下一次重新走到小石桥,他便异常安静,转而兴奋,用稚嫩的口音发出“呱”的一声。这个发现让我欣喜不已。在孩子的世界里,动物们植物们所发出来的声音都是语言的元音。我甚至由此想到,人类语言是否起源于模仿?然后逐渐演变,日趋复杂,直到有一天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越来越微茫的暮色里,我带孩子回家,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与孩子在一起的短暂时光,纯净得如同头顶上的星空,灿烂闪耀得我几乎要忘却世事,忘却时间。公园的边缘,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出来散步,跳舞,灯火在暮色里渐渐明亮。我回头刚刚走过的黄昏,看见又一轮新月挂在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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