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记忆

　　重组记忆
　　再次走进那个叫果果滩的地方，已时隔近四十年。

　　这是一条老街。从前，这街巷内醒目地立着一座学校。学校的操场，那座厚实的老城墙，被翻修过的亭阁、廊桥已不见踪影。地上零落的石头、瓦块，在这冬日里，越发寥落破败。没有风的午后，身体有些干冷。对那段青葱岁月的回望，适时地涌来，化解着体内的寒意。这些年，多次来这里，于凋零的景象里，将过往的记忆一次次拼凑，直到完整地重组。

　　今天，在夫君的伴随下，我又来了。

　　这里属于旧房改造区，尘灰扑面的拆迁工作已经完成，新的建筑却一直没见动工。此时，听不到车辆的嘈杂和人声的喧哗，老街异样的安静。冬日的午后，阳光稀落地洒在街面上，两旁倒地的墙，颓然地卧着，失去了以往的精气神，在冷白的光圈下，瑟缩地颤栗。有几处未消融的冰雪里，夹杂着一坨坨牛马牲畜的粪便，显现出曾经的烟火气。

　　慢慢地往深巷里走去，见有几间平房肃然地立着，并未被推倒。暗灰色的墙面或门柱间依稀存留着“拆”字的痕迹，那点点白灰，渗出阴惨之气，似乎无论如何努力也难以想象曾经的模样。那些喧杂的人声和林立的商铺，在轰然的坍塌声里已然遁迹。而我，只能在记忆里重组它们往日的辉煌。

　　路边的树，有些萧瑟的意味。干枯的树皮并不领阳光的情，毫无生气地立着，伸出手去触碰，褶纹里尽是冰凉。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踱步，拐过一道弯，一排榆树林后隐现出一栋破旧的二层楼房。“这是当年的地质子校，你还记得在哪间教室上过课吗？”夫君低声问我。没有回答，围着那栋破旧的楼房走了一圈，脚下散碎的玻璃片和倒下的乱石、烂砖已被岁月的风磨去了棱角。封存在记忆里的那段往事在脑海中幽现，望着眼前的废墟，想起多年前的子校，那年秋天的画面蓦然涌入脑海。

　　十五岁那年，为了让母亲不再那样劳累，及早帮家里分担经济的困扰。初中毕业后，我自作主张放弃上高中而报考了中专。那年中考规定：应届毕业生只有两种选择，报考高中的不能考中专，考中专的人无权报考高中。结果，我名落孙山。倔强的我不愿意让母亲去求人使我重回学校复读，心里便琢磨着找一份事做，至少能补贴些家用。将这个想法说出后，母亲沉默良久，算是默许了。当我还未干满一周的小工活，母亲却让年长我十岁、已参加工作的大哥，将我带到了离家四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县城。大哥托人在他所在单位的地质子校给我报了重读初三的班，并私下与队领导走了关系，将我安排在女工宿舍。他告诉我：有了文化才能更好地自立，才能有出息！

　　新的环境，陌生的同学。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难以适应。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套在冒着土气的身上，怎么看都是一个山里来的野丫头。那些生活条件优越，穿着打扮很洋气的同学，总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天外来客。那时我想，他们或许不喜欢我吧。且不说他们学习成绩如何，单凭标准的普通话，就将我跟他们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每一天，我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除了看书就是瞧着指甲发呆，上课时从来不愿主动发言，进出教室也不敢出大气。其实很渴望与同学们交流，却又犹豫不决，生怕一出口会引来鄙视的目光。在这样的自我封闭、抑郁和孤独中，日子过得惆怅迷茫。

　　两个多月后，几乎在班里垫底的期中考试成绩，将我心底仅存的一点骄傲扫荡殆尽。家长会后，大哥一句话也没有说。将我带到他的宿舍，又去职工食堂多买了一样肉菜，劝着让我多吃一点。而我，怎么咽得下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回荡着吧嗒的声响。“哭吧，哭够了就吃饭，然后回宿舍去睡觉，明天你就不会难过了！”大哥亲切地摸着我的脑袋安慰我。那一晚，辗转难眠。初冬的月亮穿过薄薄的木窗，清亮的白光，刺得眼晴生疼。

　　那一段日子仿佛在寒冬里结了冰，即使有阳光的莅临，也难以消融。心底滋长的焦虑越来越厚，终于，不堪负重。我病了，虚弱得无法站起身来。一连三天，大哥都守着我，背我去医务室打点滴，喂我吃药进食。大哥那厚实温暖的背让我想起父亲。但是，父亲走得太早，对于父亲的记忆很模糊。因为太过轻浅，以至很多时候想不起来怎样去描述，去回味父亲这个词。经过大哥悉心的照料，我又恢复了活力，回到了学校里，依旧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很多心结，仍未打开。

　　玲与凤，与我同班，只是偶尔打个招呼的交情。在我生病时，却来宿舍探望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玲拉着我的手说的话“别怕，一切都会好的，相信自己！”自那以后，玲与凤成了我的好朋友。还被玲邀请去过开斋节。那是我第一次喝到盖碗茶，又品尝了回民粉汤。特色美味的小吃在我舌尖漫溢，齿间留香。心底感激着玲的友善，这份热情里也饱含着一份关爱之情，心中荡漾起春风缕缕，暖暖的。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那时起，我便下决心改变自己，尽量与大家多交流。性格孤僻、不善言辞的人走入社会后，也很难融入社会，人生之路必定走得不顺畅。

　　冬去春来，第二年的六月，我以全校前十的优异成绩考上了该校的高中部。同年秋，办了转学手续回到了原来的县城，成为母校新一届的高中生。虽然离开了那里，心里却有了眷恋。与同学们的分别之际，每一次的挥手里都难抑眼泪的奔涌。时常，想起他们的样子，想起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很多人，失去了联系，怅然之余，便在心底留下无尽的回想。来到这里，找寻我和他们曾经留下的脚印。即使昨日的痕印早已埋进尘埃之中。

　　路在延伸，将所有的记忆凝于掌心，交付给夫君。希望我的记忆也能成为他的，这样，记忆便更加厚重。我们慢慢地走，残垣断壁渐渐远了，前方是一片开阔地，有着别样的清静，于这冬日里走来，恰合心境。

远离了城市的繁杂，安享一份难得的清宁。徐徐回望，曾经的高楼已成废墟，却掩埋不了昔日的青春岁月，滚滚烟尘拂不去积淀的记忆。光阴会老去，但记忆会发芽，在不断涌来的时光里，茁壮，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