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它面前很无奈
2021-12-27叙事散文李炳君
那一年高考发榜,我给爷爷说,今年,北舞渡街有个姓蒋的同学考上了北大。爷爷混浊的目光突然一闪,问,是北舞渡街?是姓蒋?我觉得爷爷话里有话,忙说,是呀!怎么了?你认识?爷爷笑了笑说,不认识,不认识!嗨嗨,不过,我想,可能是蒋半街的后人,蒋家还是……
那一年高考发榜,我给爷爷说,今年,北舞渡街有个姓蒋的同学考上了北大。爷爷混浊的目光突然一闪,问,是北舞渡街?是姓蒋?我觉得爷爷话里有话,忙说,是呀!怎么了?你认识?爷爷笑了笑说,不认识,不认识!嗨嗨,不过,我想,可能是蒋半街的后人,蒋家还是坟地占着风水呢!我觉得爷爷肚子里肯定有个故事,好奇地问,蒋半街?蒋半街是谁?半街,名字怪怪的!还有这样起名的? 爷爷刚抽完了一袋烟,把烟灰往地上一磕,喝了一口大叶茶,就给我讲起了蒋半街的事。 蒋半街不叫蒋半街,大号蒋黎轩,半街是外号。这也是老早老早的事了。这北舞渡南街,有个大大的财主,这南街半条街的生意都是他家的,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蒋半街。有一年,这蒋半街一大早往自己生意里去,路经山陕会馆时,在外戏楼下遇见一个看相老头。那蒋半街见那看相老者尖嘴猴腮,两只老鼠眼黑洞洞的贼亮贼亮,也没有在意。那个看相的老头见蒋半街柱着个文明棍,穿着黑缎子马褂,戴着金丝眼镜,胸前怀表金链子闪闪发光,一副仪表轩昂的样子,不觉就注目审视起来。那看相的老见经过一番审视,然后就对蒋半街高声打了个招呼:“先生,你好福气呀!”这蒋半街是镇上有名望的士绅,诗礼传家,遂施礼答道:“先生,你早呀!”。不料,这看相老者接着却说:“不过,你死的时候得饿死!”那蒋半街听了后面这话,老大不悦。心想:我家有良田三百多亩,生意几十间,我就是一年卖一亩地,我也不会饿死呀!蒋半街虽说听着不顺耳,但他顾及身份,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在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又微微抬起头,轻轻挺起胸,不再理踩那看相老者,摇摇摆摆缓步而去。 我听了急不可待地问:“那个蒋半街是不是解放时被扫地出门了?是不是自然灾害时没东西吃饿死了?”我爷爷连连摇着头说:“不是,不是!蒋半街死时还没解放呢!”我眼睛一转又猜说,那一定是儿孙不成器败光了家业,或者是官匪勾结抢光了一切!爷爷微笑着放下了茶杯说:“蒋半街临死时得了个噎食病,吃不下东西,喝口水都咽不下去,硬是活活饿死了!死时,蒋半街想起当年那个看相老者的话,说了句命该如此,流下两滴浑泪就走了。” 我恍然大悟,笑着说,那可不是吗!那病,医学上叫食道癌,任你龙肝凤髓,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去呀! 爷爷白了我一眼说:“笑啥?有啥好笑的?先注死后注生,人都得走这一步呀!别说家有万贯,就是皇上老子也得听阎王爷安排。” 我说,是呀,蒋半街死时该有多么不舍,多么依恋呀。但是,正如俗话说的:阎王叫人三更到,谁敢留人到五更! 当时,我也只是在爷爷面前这样说说,等我长大以后,才真正认识到,无论阶层、财富、地位、学识、家世,生命才是个人最重要的东西。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好好活着就是生命本身的意义。世间之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再有钱再有地位,都是肉体凡胎,都必须遵守宇宙的生死率。 生死事大,生死面前最见一个人的真性情。 明明知道是不可避免的事,有的人坦然承受,有的人百般纠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有千般不舍,万般哀怜,但都要接受最后的结果。 邓才有的老伴说起邓才有,都带着真诚感激和夸奖的口气:“我们家那老邓呀,老头心里特明白!” 邓才有是我们大院208楼的。我们原来不熟悉,是在一次聊天中认识的。夏天,天热,吃罢晚饭,大家都爱坐在楼下路边凉快。有一次,我和邓才有同来乘凉。我问邓才有原来是干什么工作的?邓才有说,新运处在嘉峪关时,在处里当秘书。我说,我也在新运处里当过秘书,是新运处搬到咸阳时。大概由于我们都是秘书出身,感情似乎一下拉近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老邓和他老伴丁恩荣,那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俩人一个村,从上小学一年级就是同班同桌,上中学又一块翻越铁路去上学,下晚自习又一块回家。我见老邓常常手持长矛背着宝剑到公园,知道老邓是个武术爱好者。一次闲聊,我问老邓,有没有参加过比赛?老邓自豪地说,参加过好多比赛呢,还得过好多奖呢,还有几个省级一等奖呢! 前年,有半个多月没见老邓的影子。后来,听说老邓病了。又过了不久,就传出老邓去世的消息。据老邓老伴说,查出了肺癌晚期,住了一段医院,效果不好。一天,老邓平静地对老伴说:“咱回家吧,(治着)没用,别折腾了!”老邓回家之后,不到半个月便去世了。 老邓去世后,我们大院认识老邓的人都夸老邓是个明白人,有理智!明知无望的病,花钱遭罪划不来,还不如把钱留给老伴呢!还有几个老人对儿女说,将来遇到那些要死的病,比如栽到地上不会动了,就不要抢救了,让我安安静静过去就行了。 蝼蚁尚且贪生,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唯一,面对生死抉择,求生欲是本能的存在,生命盼望延续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面对生死,我们需要有一个清醒通透的认识。如果不顾一切,作无望的努力也是不可取的。我见到一个老太太,心脏已动过两次大手术,耄耋之年又查出癌症。为了活下去,她把西安市知名的大医院都全住过来了,而且,花光了儿女们的积蓄,最后还是走了。虽说许多人觉得老太太的作法不可取,但是,又有谁能够责备一个要活下去的生命呢? 生命如此脆弱和卑微,人生如此沉重和无奈,滚滚红尘,几人能看透?一切竟然是那样的玄虚和不可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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