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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环形街(中)

2021-12-27叙事散文川媚
在想象里,环形街有一种美女腰身的曲线之美。在我一双戴着眼镜的复眼的观照下,环形街确实有它的名字所传递的那种风韵。建筑装修圆润优美,整体上朴素而不失雕琢之感。一棵青枝绿叶的大榕树站在圆弧形的房子中间,收揽而阴庇着无数的小商铺。保存着环形街之形……



  在想象里,环形街有一种美女腰身的曲线之美。在我一双戴着眼镜的复眼的观照下,环形街确实有它的名字所传递的那种风韵。建筑装修圆润优美,整体上朴素而不失雕琢之感。一棵青枝绿叶的大榕树站在圆弧形的房子中间,收揽而阴庇着无数的小商铺。保存着环形街之形的那一部分街道,迎合着一个岛屿一样斜过来的不知名的小街,如同剑鞘迎向它的钢刃。这楔子一般斜过来的小街如同楼船,街头空地如同护城河,河流中间停着一溜儿自行车,高处七横八竖地拉着许多彩旗。
  环形街并不怎么长,像是街头的一段华彩乐章,你还没有从观望中回味过来,它就已经消失了。
  走到十字路口,街道又四方四正了。环形街对面有早餐店,正热气腾腾地营业。我走过人行道,去小店买了一碗米粉。店里的六张桌子都有人坐,我在一个女孩对面坐下来,就见柜台前有女子招呼我端米粉。米粉里面有羊肉鲜汤,肠胃感觉舒服极了。八点半的时候,我再次走进环形街,店铺纷纷打开玻璃门。鞋店门口放一个堆满鞋子的推车,门外有一个打电话的美女。
  边走路边看手机,我发现同样是远道而来开会的一个朋友,正在微信群里晒一碗馄饨。我正好走过环形街上一家热闹的馆子,抬头一看是卖馄饨的,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走进去叫一声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它就像一个葫芦馆子,路过的人只能见到它的细脖子。好一个黄金商铺。我这样想着就走过去了。
  离开会时间还早,我完全可以从容地走进一个灯光明亮的小店,买一件也许用得着的化妆品。女孩拿出一枝眉笔,在我眉型上描了一下,我就扫码买下了。环形街的女孩,与别处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个女孩匀称的眉眼,因为花瓣一样出现在环形街上,却令我却记忆深刻。
  环形街隐藏着城市生活的奥秘,同样也隐含着我的问题的答案。五彩缤纷的生活一旦丰富了萎靡空虚的思想,犹疑不定的写作就像找到主人的小狗,立即反身走上回家的路。这样的情形我是足够了解的。
  环形街不说出答案,环形街只让我进入思索之中。
  思索即是一个自我压榨的过程。忍着痛,在孤独中,形成思想的产品。思索即研磨生活资源的过程,把新鲜的材料放进思想磨石的磨孔里去,像蒙着嘴壳子的牛马一样死命地拉着沉重的磨石转圈,不看见生活的精华从磨石间纷纷而下,不会自动卸下身上的重轭。
  通过思想的过滤来提纯生活,寻找生活的思想价值,这就是写作者所从事的工作。他们总会像我一样不断遇到写作的危机,很快就会感到其工作的枯燥和艰苦,难以为继。“心智之伟大,还须看其转化生活为真理的过程之长短。它对生活的提炼愈是彻底,其成品就愈是精纯不朽。”爱默生绝不承认生活就是全部,眼见得身边千千万万的人涌向生活,他还是说:“活的灵魂,是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环形街的沉思默想,拯救了我的写作。
  在每一次写作的绝境中,都是写作拯救了我。要从写作的末日恐慌里逃脱,只有更无畏地写作。每一次写作都是对写作末日恐慌的克服,这是以毒攻毒法。感觉有重复之病的时候,我便开始设想:如果不能写作我能做什么?可是奇妙的是,只要这样一想,恐慌立刻就消失了。因为我不但兴趣广泛,而且我还说过随时可以放弃写作,我早给自己留了后路。只不过我不会轻易认输,而且我相信,如果老天给我那么大的挫败,不高兴让我继续写作,为什么早早就给我安排一个务虚的人生?在写作或者文学那本大书里,有无奈的恐慌,更有未知的神秘。我每天都喜不自胜地去翻阅,去审美,去亲近。
  拯救写作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采取迂回战术,暂时忘掉写作而全心地进入生活。在大自然中散步,靠在床头读书或者在厨房做家务的时候,我对作品的酝酿能达到最佳状态;而在城市的街头行走,我则是腾空了自己的头脑而准备迎接奇迹的。
  我是昨天早上八点以后走进环形街的。我是到生活或者行动中去认识自己,像认识一条街道的名字。环形街!多美的名字,跟丽江的四方街一样,独立优美。许多人都像这个城市的纵横交错的街道一样平常,但有一条或者许多条,会像环形街一样,凭借一个特别的名字或者一段动人的历史打动人心。为了赴北湖公园的学会年会,2018年腊月二十一凌晨六点,我起床喝口水就去赶出租车。司机先后送两个人下了车,在八点钟前送我到了北湖公园。
  “北湖公园旁边有没有早餐?”时间还早,我想先去吃点热饭。
  “环形街有早餐店。北湖公园对面,你要过地下通道。”司机说着说着,就在地下通道旁边停了车。
  地下通道灯火辉煌,电梯还没有开始运行。行走中的我,思想是自由的,各种思绪活跃起来。然而,一个人在熟悉的地方是没有绝对的思想自由的,因为昨日记忆像贴面而来的冷风一样难以抗拒。车子穿行于果城街网时,我感觉生活的旧影扑面而来,低沉的记忆附著于那些轮廓模糊的地标建筑。南充火车站,南铁大酒店,北湖公园,它们也许都还在旧日的地方。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当年与这些地方的悲欣交集。在火车站最近的街口,我亲自把行李箱上错了车而又追赶不及。南铁大酒店有我十八年前文学笔会的记忆。北湖公园有一杯茶和一个月亮。西园街二楼窗外彻夜可闻车轮滚滚的家庭旅馆。大学校园里燃烧起来如虹如瀑的三角梅。我是一个很少出门的人,我不爱漂泊。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到底不能揣着一颗软弱的心生存下去,只好在东奔西走的历程中磨砺心灵,梦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强大的人,或者仅仅是一个拥有丰富记忆的人。在我生活的轨道上,写作如同一个梦想列车,把一切记忆都带到了未来,带到了我的思索之中。拥有生活的人,何愁没有思索!生活是思索的根,思索是更深刻的生活。可以这样比附一下:如果生活是一棵大树,那么思索就是树上的花叶。
  而环形街似乎也曾有我的旧时记忆!它就在北湖宾馆旁边,而北湖宾馆是多么熟悉!在环形街上走几步,耳闻目睹的一切,让它的样子在我的脑子里复活了。除了它的名字,一切都是旧时相识。在弧形突起的街面上,透过玻璃窗可见房间里挂满了棉服,到处写着打五折。我想起我曾在这里买过一件至今还保存着的连衣裙。与我一起逛环形街的夏美女,说买衣服是一种情绪,她有时候会一次性地买几件。我不记得她的全名了。我记人的名字有困难,记人的脸相对容易些。我还记得她的样子,但见面又不一定能够认出来。我就是这样一个对于真实的东西感觉虚幻,对于虚幻的东西感觉深刻的人。我似乎过着一个轻重颠倒的人生。甚至可以说,我过着双重生活:真实和虚幻,肤浅和深刻,白昼和黑夜,交替到来。我的人生不会因为深居简出就变得单纯。
  下午的返程,经过了数小时的等待。朋友带我去江边散步。她跟我一样,喜欢亲近大自然。大自然给予哲人的更多。爱默生说:“大自然以其安宁静穆、意蕴深远的图景吸引着他。……心灵所得到的最重要的感染首先来自大自然。”我不禁疑惑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到大自然中去是一种单纯生活,身心都处于放松状态,而到文字的丛林里去却会让我的感觉变得复杂呢?
  她指着路边说,荠菜已经长出来了。小小青苗儿正顶着花骨朵儿,要把身体尽力拉高拉长。一片片密密匝匝的绿色植物里面,还有羞怯的小小的三叶草,以及马齿苋。一株枝条庞杂的花树结香,光着身子,零星地开着指甲那么大的花朵。她搜索形色软件,立即识出花名。我说,现在记住了,转眼又忘记了。她说,我都保存着的,我存了很多图,打算写点植物或者动物的文章。当时我心中一动。她的心思是单纯的,大自然也能让我变得单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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