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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孤独的人,不足以妄议红尘

2021-12-27抒情散文闲敲棋子落灯花
五年前,我想的是:哎呀,我是一个孤独的人。  秋天里落叶翻飞,我想一个人独步小径,听着落叶沙啦沙啦地响。耳边有零星虫鸣,不闻人声。  冬天里大雪落下,我想一个人在雪地里盘膝而坐,冻得红通通的手掌摁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掌纹清晰的手印。  ……

  五年前,我想的是:哎呀,我是一个孤独的人。  秋天里落叶翻飞,我想一个人独步小径,听着落叶沙啦沙啦地响。耳边有零星虫鸣,不闻人声。  冬天里大雪落下,我想一个人在雪地里盘膝而坐,冻得红通通的手掌摁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掌纹清晰的手印。  看画片,外国的老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留给喧闹的世界一个背影,特别向往。于是特别看不上中国老人唱歌跳舞咚咚锵。  年少读书,将到过年的时节,校门外有卖明信片,兜里没钱,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地到人家的摊子跟前,看进去拔不出来地看:一组明信片,深幽幽的蓝水上漂着弯着长颈子的天鹅,别的画片上都是两只三只地攒聚着,只有一张上,一只鹅就那么自己幽幽地漂着。水好蓝啊,它身上的毛好白。只有它自己,和它的倒影做伴,孤单单。真好。身边拥挤,人们吱吱喳喳,我是一只独自漂在幽深的蓝水上的丑小鸭。  所以,我觉得我是不害怕孤独的,我很欢迎它。  所以,有些人的行为,我就不是很理解。你说周国平,他钟爱的小女儿妞妞死了,他和妞妞的妈妈离了婚。那么,他本来就是一个哲人啊,为什么他又要再婚呢?哲人不都是爱孤独的吗?难道他一个人生活不好吗?而他再婚,给出的理由好像是:人是需要和人做伴过凡俗日子的。  听上去太软弱,也太苟且了。  报上的新闻:几个留守的小孩子,一日竟然相约齐齐自杀,因为不能见到爸爸妈妈。  搞什么,自己不能过吗?  还有一个老人,既孤且寡,一定要认一个女儿,为的是病的时候,有人给送一碗热水喝,亲亲地叫声“妈”。她又不是不能动,且无大病大痛,为什么要跟陌生人发生这样的牵连,一个人不好吗?日子不能过吗?  据说,哲学书上对人的定义是“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五年前我是不认同的。人是应该向内求的,不应该一味追求与社会关系的联结,这太不高尚了。“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这样的生活才安宁和美好。高僧非得说这样的空是枯木顽空,非得让和尚入廛垂手,深步红尘,说这样更好。这哪里能更好,红尘那么乱,到处闹哄哄。  所以,给我一间屋,让我远红尘,我可以一辈子不下山。你们不行,我一定行。  但是,事实上,我发现我不行,真的不行。基本上没有人行,佛陀也不行--他是在菩提树下修行,但是,他也有随侍的人。那些人钟爱他,信任他,尊奉他,他说出的话有人听,讲出的道理有人信。事实上,他是最不孤独的一个人。  静默不假,但它不等于孤独啊。
  前几日偷闲,回老家小住。一个人,街也不逛,超市也不去,饿了叫外卖,长在床上看电影。《禁闲岛》《恐怖游轮》《致命ID》《V字仇杀队》《冰河世纪5》凡此种种……恐怖的时候尖叫起来要多惊声有多惊声,紧张起来攥着拳头瞎紧张,烧脑起来脑筋像螺丝一样拼命拧啊拧,开心起来傻笑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  对了,还看了那个《海边的曼彻斯特》,唉,多么丧的一个人,过的多么丧的人生。  他也曾经开心地逗着小侄儿玩儿,曾经蠢萌地跟老婆撒娇,逗弄自己的三个宝宝,连睡着的小婴儿宝宝都不放过,轻轻拎起,再轻轻放下。幸福生活直到被一场壁炉里烧起来的大火中断,大火断送了他三个孩子的性命,从此,他成了一个丧的人。  他和妻子离了婚,搬离家乡,在别处给人修修水管,通通马桶,铲铲坚硬的雪块,闲来无事,在哄闹的小酒馆里喝一杯啤酒,看有人看着他,就疑心人家对他指指点点,过去找茬冷不丁揍人家一拳,打一架。然后,继续木着脸,过他的丧人生。  但是,丧人生也是人生,所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哥哥的丧事,打起精神做十七岁的侄子的监护人,打起精神处理一切生之琐碎。他的已经再婚的前妻又有了小宝贝,和他路边偶遇,他插着兜,塌着肩,听着前妻的哭诉道歉,说对不起,说过那么多伤害你的话,对不起,我对你还有感情。他全程木着脸,最后结巴着说:对对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他没有崩溃。  他已经崩溃过了。  警察局录完口供,得知他是为了给三个孩子取暖生起壁炉里的火,忘了上挡板,出来买啤酒,结果燃着的柴滚落地板上,引发大火,烧死孩子们,于是放他离开,他趁人不备,拔了警察腰上的枪抵在太阳穴上。一群人蜂拥而上,他没有死成。  但是他已经死了。  表面上,他还在和别的人发生着联系,他还是哥哥的弟弟,父亲的儿子,侄子的叔叔,前妻的前夫,被修水管的人家的水管工,雇主的雇工,但是,所有这些社会关系的总和,构不成他这个人。他不再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至亲至密的关系解了体,他成了孤零零吐不了丝的蜘蛛。  所以,天底下,那些失独的父母怎么过?挣的钱,给谁花呢?买了房,让谁住呢?得了病,谁来管呢?自己死了,这些房子、车子、票子,照片、旧物、记忆,由谁继承?平时回到家里,谁来叫自己爸爸妈妈?没有后人了,好比一脚踩空,摔是摔个粉碎,收拾收拾又能成个人,这个人也能说话,也能喘气儿,也能喝水,也能和人说说笑笑,也能做自己的案头工作,但是,回到家里,他们相对而坐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因为没有希望了。  没了希望的日子还叫日子,可是没了希望的生活,还能叫生活吗?  而那些留守的孩子们,也许病了有爷爷管,饿了有奶奶做饭,可是,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也不稀罕我,所以他们不回来看我。为什么他们不回来看我?他们来了又走了,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等待好漫长。一定是我不好,但是我再不好,我也不想没有爸爸妈妈,我不想一个人。  这就是答案。  孤独是什么?孤独是不爱和不被爱、不安全的感觉,孤独是无所归属。
  第五个年头上,我从曾经的亲密关系中,还原成了一个人。母亲陪着我,父亲也在,孩子也在,但是没用。孤悬天地间,心又空又冷。那天,父母都回去了,孩子也远行,想吃饺子,但是既懒得出门,在家又没有人和我包,那一刻,不知不觉就哭起来了。整整四个小时,家里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密密,四面墙壁回荡着我的哭声。  所以,当《海边的曼彻斯特》的结尾,看他给侄子找到一个愿意领养他的好人家,然后自己又重新回到独自生活的轨道,不知不觉的,眼泪又下来了。这个人始终没办法开始一种热火朝天的、最起码可以和人依偎取暖的人生。多么丧,多么孤独。  无所依凭的寒凉,大过恐怖的世界末日来临。它是离断,断到最后,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在乎你,你没有办法借助任何关系界定你是谁。人们看得见你的肉体,没有你关心的人关心你的灵魂。你是活的鬼魂。  所以,我理解了周国平的第二次婚姻。是的,你可以保有适当的孤独,但是,始终需要建立一种亲密关系来做依凭。人不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是所有关系的总和,不光是和人,和物,也和自己,和自己的心。  为什么能偷闲闷在屋子里看电影?因为我也重新开始了第二段“人”生。在热闹甚至是热恼的人生里,才有资格偷出一段孤独的光阴。否则在大片的孤独中,做为一个鬼魂,大概只能像蒙克那样变形地呐喊,却不被听见。  所以,虽然都说世间熙熙攘攘,不是好的道场,可是,我对于红尘的恶感仍旧渐渐消退。是的,我开始爱它的热火朝天,爱它的熙熙攘攘,爱它的俗不可耐,爱它的烟火飞扬。经历过孤独,不敢再奢谈孤独;就像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孤独的人,也不足以妄议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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