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红茶的余味

-
最好是午后，有阳光斜斜透进屋子。窗外有棵开花的树，小小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动，枝叶微响。坐在窗前，沏一壶红茶，持一卷书读，风不时吹进，带点香气。偶然向窗外一瞥，三两片花瓣，随风静静落下。
　　这样一个午后，将自己浸润在一段飘着茶香的时光里，无疑是一段美妙的享受。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如新生，神态之轻盈妙曼，色泽之润泽，让人惊讶，仿佛这失去生命的叶子又重新复活。
　　想着它，曾于暖暖春风里，怯生生地萌出娇嫩的芽，又被柔风吹着，悄然伸展，刚刚成为枝头的一抹新绿，就被采摘下来，再也无法在枝头摇曳，不禁对它生出些爱怜。
　　水的颜色渐为褐红，内蕴的香气氤氲散开，让人有足够的耐心，小口小口地啜饮，回味，丝绸一般绵厚顺滑的感觉，从唇齿间蔓延渐至肺腑，产生不可言说的温暖和惬意。
　　红茶，英文“BlackTea”即“黑茶'”。可见它给外国人的印象，远没有绿茶的清新样子。采集新鲜柔嫩的茶叶，经过萎凋、揉捻、发酵等工艺过程制作而成的红茶，失去了最初的青翠，那暗褐隐着点微红的颜色，温润的口感，就像经历了岁月沧桑磨砺的成熟女子，以处事不惊的沉稳淡定，让人体会她的温婉和柔性。
　　有茶浸润的时光里，读喜欢的书，如同听一张老唱片，久远的声音，在岁月的旋转里传递，萦绕，吱呀着一段人间悲喜剧。
　　静静的湖水，有着淡蓝布荷叶边平顶篷的小船，在水上轻飘着。船上，两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与两个男子对坐在一张小桌前，喝茶，吃菱角。
　　这是张爱玲的小说《五四遗事》里的一段情景。或许是因为那片湖水，以及那只带着漂亮顶蓬的小船，情景格外生动，很容易被感染。仿佛自己就在湖水边，看着他们的故事发生，心，跟着起起落落。
　　两位女子，一位活泼好动，一位文静寡言。两个青年男子志同道合，喜欢新诗。自称为“湖上诗人”的他们，在月光极好的夜里，约了两位女子游湖，赏夜景，兴致浓起，就在月下朗诵雪莱的诗。情景非常浪漫，引人羡慕。
　　这些年轻人恋爱时的情形,是让人羡慕的。遗憾的是，两位男子皆早已成家。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交往下去，且从这交往中，体会到了恋爱的甜蜜滋味。
　　我想起现实里所认识的一对男女。男子也是早已成家的中年人，女子却是比范小姐还要小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一次朋友的饭局上见到他们时，俩人俨然已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了。
　　一对年龄悬殊较大的男女，并且男子已是有妻子儿女的中年人，女子还是青涩的年纪，俩人的相处，自然会引起世人的猜忌。
　　过后，从朋友方面得知，男子一向并没有拈花惹草的劣迹，女孩也是清白人家出身。男子处事谦和大方，为人随和友善。女孩朴素清新，见了人羞怯而不失礼节。朋友因为他们令人愉快的性格，默认并接受了他们，忘记了男子是有妻室的人，不应当再去享受另外的恋爱。
　　因此，这男子就像范先生一样，照常顾及家庭，私下又以极其温柔而又浪漫的方式与女孩交往着。
　　也许含蓄的情感交流，更能给人带来神圣的愉快。但心里蕴含的希望，也会变得格外敏感。小说中，文静寡言的范小姐问罗先生，这个周六还回不回家时，他感觉很刺激。不得不回的家，范小姐的恋恋难舍，两者，让罗先生为难。他已经明显感到范小姐为此产生的不愉快，觉得对不起范小姐。
　　书中的这段情景，让我似乎看见现实中那个女孩清纯而略带幽怨的目光，好象这话是由她的嘴轻轻吐出。那次聚会结束，我曾看见，女孩的愉快神情，在男子发动车子返家时，即刻被一份落寞的神情代替了。
　　对于这段情景的描写，作者没有着重在这两个人身上，而是以背景映衬，渲染出此时的气氛：“小船驶入一片荷叶，洒黄点子的大绿碟子磨着船舷嗤嗤响着。随即寂静了下来。船夫与他的小女儿倚在桨上一动也不动，由着船只自己漂流。偶尔听见那湖水卟的一响，仿佛嘴里含着一块糖。”
　　这样的画面是宁静的，有着令人心动的美。荷叶蹭着船舷的声响，倚在浆上的船夫和小女儿，湖水发出的声音，动与不动，都显示了一种静。但在这份静的背景下，两个恋爱着的人，感情的潮水，看不见的汹涌着，却在表面上不动声色。
　　现实里的女孩跟中年男子认识时，刚满十七岁。女孩出生在乡下，从小失去了母亲，跟着父亲生活，很是受了些苦。长至十七岁时，来城里寻找工作，因着某个机会，认识了这男子。
　　男子起初因为女孩的身世，对她生出些怜悯同情，性格又豪爽，就慷慨地对她有所帮助。女孩此感激，对这并无恶意的温情男子产生了好感，以孩子一般的心态，小鸟依人地依恋着他。这样一段时间后，俩人皆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了彼此。
　　女孩没有恋爱过，在一种懵懂、又情窦初开的情形下，将这生命中出现的男子看作恋人，一心一意地爱恋起来。男子起初是因为同情，后来亦被女孩所感染，又因为被女孩所依恋而产生的自豪感，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快乐与甜蜜、又搀杂着矛盾与痛苦的复杂情感中。其心情，大约跟小说中的罗先生有些相似吧？
　　我的思维在小说与现实中来回跳跃。
　　罗先生乡下家里的老太太和媳妇，媒人给范小姐介绍的那位开当铺的对象，以及好不容易离婚的罗先生又赌气娶的本城染坊家美貌的大女儿，这些人只是影影绰绰的出现，却让罗先生和范小姐之间多了些波折。
　　现实故事中，女孩在跟男子交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虽然一直没有对男子提出什么要求，心底也是渴望与他真正地生活在一起的。像小说里的范小姐一样，在确定对方必须要回家后，心里会有些失望。不得不回的家，女孩的恋恋难舍，两者，同样会让这男子为难，既觉得对不起家人，又会因为自己的不得已而对女孩生出些愧意。
　　起初的浪漫情景，不一定能给男女主人带来一帆风顺的爱情结果。当罗先生说：“密斯范，你肯不肯答应等我？也许要好些年。”时，范小姐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扭过身去，两手卷弄着左边的衣角。”
　　我不知道现实里中的男子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从他们的交往，女孩的愉快神态来看，似乎有这样一句话，让她羞涩并愉快地期待着。
　　还有什么比一个女子羞涩地低头更动人的举动呢？她是快乐的，为着爱情的即将有结果。范小姐低头时的温柔，现实中女孩的羞怯，皆是那么惹人爱怜。同样的，他们的恋爱出现了阻碍。但阻碍没有挡住他们的交往，反倒让他们的情感里多了些哀愁，又因着这哀愁而美丽。
　　只是到最后，范小姐，这最初的爱人，没娶到时，在罗先生的眼里还保留着过去的清纯。可是，一旦娶到家，竟渐渐失去了原有的美。
　　再一起游湖时，也不是当初的情形了。罗先生不再在月光下打开书，读雪莱的诗，而是拥着三个破镜重圆的娇妻在湖上游览。为了便于区别，范小姐被称呼为“范家的”。
　　现实里，女孩到了该婚嫁的年龄，男方却在原有的婚姻里迟迟脱不了身。女孩聪慧灵巧，吃苦能干，从青涩到成熟，成为男子生意上的得力帮手。除了家庭，其他方面，对男子并无不利之处。在女孩方面，似乎为了一个模糊的未来有所期待着。
　　但对家庭应有的责任，跟女孩的复杂感情，让男子一时无法做出断然的决定。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妻子的有所察觉，父母的责问，再加上女孩有意无意的提醒，问题的处理越发棘手，男子已感疲惫，逐渐倾向于家庭。
　　几年的青春已逝，女孩没有得到一个今生的承诺。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只是一句古老的传说。爱情是风花雪月的浪漫，有时,经不得尘世的烟火。
　　最后一次见到女孩，是在朋友的客厅里，没有见那男子出现。原来，他们已经分手。说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女孩说：“看看周围的女孩，嫁人的嫁人，生子的生子，我多么羡慕她们为人妻母的平淡日子啊！现在我才明白，自己爱了不该爱的人，犯了不改犯的错。不怨他。他本来就不属于我。”泪光莹莹地苦笑了一下，又幽幽地说：“我打算过几天去西湖散散心，然后，寻一个工作，在那里生活。”
　　西湖，天堂一般灵秀的地方，是适合爱情的滋长的。花晨月夕，在湖上流连，有着心事的一对年轻人，小心地呵护着彼此的感觉，不敢轻易碰触，只任小船驶进荷丛，听湖水静静流淌，仿佛是心事的慢慢倾诉，这是多么美的的情景啊。
　　世事沧桑，总会有爱情滋长。但愿，流连于西湖美景时，她能够将往事散在风中，且能够，在那里邂逅真正属于她的爱情，以茶一样的姿态，舒展于新的生活，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风轻轻吹来,时光缓缓流逝。合上一段故事，轻斟慢饮,流转的光阴里，红茶的暖，悄然无声地滑过生命。
　　
　　
[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3-6-27 22: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