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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慈之航

2021-12-27叙事散文何也
心中默想着诗人昌耀的诗《慈航》,我上路了。“于是,他听到了。听到了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大经轮在大慈大悲中转动叶片。他听到破裂的木筏划出最后一声——长泣”。朝南,再朝南。一个无法更改的方向。犹如一个已在天堂,一个还在俗世。我知道,当一个人以自……

心中默想着诗人昌耀的诗《慈航》,我上路了。

“于是,他听到了。听到了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大经轮在大慈大悲中转动叶片。他听到破裂的木筏划出最后一声——长泣”。

朝南,再朝南。一个无法更改的方向。犹如一个已在天堂,一个还在俗世。我知道,当一个人以自己的生命来追记他苦难流放生涯中抵达彼岸的航程时,无法避免的两相茫茫的宿命就出现了,悲悯情怀的对自己精神姿态的塑造也即出现了。

由徐家店,平南镇,而苏城,仿佛行走在边境之南。河水倒流,浑浊转而清冽。麦子青青,微风拂煦,唇齿相依地让遥远的时间一再遮蔽,也一再彰显。

我们的方向是群山环抱的小镇:苏城。

甘肃的地名很奇怪,通渭不通渭,甘谷无谷,杨家寺没寺,苏城也没城。这是一个很滑稽也很意料之外的意象。古旧的地名仿佛某种希望,契合在历史的地域边境,抚平那些曾有的但却无法消解的创伤。

我们就像一群入侵者,突兀地进入了南部现场。或者说一座没有城墙包围的小城。

即将正午,苏城的街道静静的,还在沉睡一样。诊所,超市,榨油坊,棺材铺,摩托修理行,一晃而过,就像随意翻开的一页连环画。人物隐去,只有场景。转瞬间,躬身扛锄的老农、闲散的商贾,还有寂寥的槐花就恍惚成一片模糊的背影。甚至还来不及再看一眼,柏油街道就已经不见了。所谓的街道或前行的路变成了一条狭窄的小道,尘土飞扬,时隐时现于茂密的槐林之中。

满车是一片惊异。苏城真小。

小小的苏城就这样被前行的客车所遗弃,树叶一样落进了镇边的小溪流里,缓缓向南,向南。那么消闲,又那么幽静。直到和另一条小溪会聚,成为嘉陵江上游众多的村落之一。“没有坟冢。鹰的天空,交织着钻石多棱的射线”。是的,河流,是大地之上最恒久的时间射线,即使涓涓纤细,也永远都不会消失。因为最深之处,还有更深的地方。

于是,透过树的密集的缝隙,就像踩着那条冥冥之中最窄的路,我们来到了慈航寺。

这是一个极富宗教意味的名称,隐匿在群山丛林之中,被漫山遍野的槐香裹挟。“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戗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踏进古旧的寺门时,我仿佛听到了诗人遥远的耳语。

吃着新鲜的樱桃、野草莓,喝着淡淡的清茶,我们听着主人不急不缓的讲解。关于慈航寺的来历,关于重修的初衷。更多的则是关于树林,关于人文关于自由自然的人。抑或是那些苦难深重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批判的理性主义的扼杀以及由此萌生的、永不泯灭的良心。由乾隆而康熙,而民国,而现代,历史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将慈航寺推向风口浪尖,并推出了一个成功商人对故土无以复加的教化、关爱和救赎之情。

俗世之中的一切已然翻天覆地,但慈航寺却在民众最古朴信念的庇护之中,顽强地存活下来,并像农家小孩一样,繁衍。生息。

古老的寺庙,延续着古老的奇迹。其实,它的命运和中国西北角的任何一座寺庙一样,都逃不脱仰慕与蔑视的宿命。当人们因着简陋的生活而习惯于痛苦,并且喜欢上了痛苦之后,最终的结果就是将痛苦视为一种内心的美德。但却绝不沉沦。于是,向冥冥之中的上苍祈求,就成了减轻或逃避痛苦最妥帖的慰藉。

我们游走在已经动工修建的新庙址上,听着主人不厌其烦的讲解。一切看上去与平静的生活大相径庭。佛教典故在一个个精美的木雕与砖雕中被呈现,被复活,也被记忆。还有坚若磐石的础石,木柱,栋梁。但吸引我们的却是主人对《般若心经》的顿悟。

那些安静呈现在宣纸之上的文字,那些感动了无数后人的珠玑之语,此刻就像对面徐来的山风,飒然清冽。“一个牧羊妇捧起熏沐的香炉,蹲伏在他的足边,轻轻朝他吹去圣洁的柏烟。一切无情。一切含情。”我沉浸其中。

是的,在当下一切重塑的象征秩序中,一切言说的语言已经是别人的语言,一切精彩的故事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今日的社会现实已经没有能力用自己的语言,继续讲述一个宗教故事了。我们唯有倾听。倾听来自自然的声音,来自圣哲的声音。在这个尘世茫茫的苦海之上,宗教信仰就像一艘驶出迷途的航船。它的悲悯,它的仁心,还有它宽阔的情怀,让旁听的我感到沉重,感到生命的大摧折。我猛然想到了一个词:囚徒。我们是大山的囚徒,我们被时间遗弃,我们被堙没在高原之上。我们在等待救赎。

慈航寺的维修尚需时日,但已初具规模。我们一边走,一边欣赏着五月的山野风光。对面走来两个身着褐色衣衫的僧人,一老一少。听干活的师傅讲,他们是从陇西来讲经的。脚步闲散,神情安逸,就像正在广播里响起的缭远禅音,让人肃然。苏城离陇西有上百公里的路程,他们是一程一程踩着路边的野草走来的。

午饭是浆水饭。不咸不淡。粗疏之物,却有着山野一样的清香。

“在那不见青灯的狂野,一个婴儿降落了”。像是谶语,也像是启迪。在慈航寺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我们竟看到了一处保存原貌的古民居。民国时期当地一个有名绅士的故居。

绅士已去,故居依然。院落一分为二,供兄弟两家合住。美妙的传奇已被炊烟熏黄熏黑,而让人诧异的却是早已凸凹不平的石板院。一圈一圈由石头砌就,圆的,方的,菱形的,矩形的,八卦一样,抽象,环列,清晰地展示着远去时日里最时尚的装饰思路。古老的石头,古旧的图案,梦一样的氛围。院落在已经变亮的天光下,为远处的山峦铺设了一层致密的地毯。而在我的体内,隐居着一种迟钝的、似爱非爱的感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踩上去,竟有了占卜的意愿。

而我却无法也不能为自己或他人占上一卦。我们都是俗人,在这些充满远古意趣的聚落里,我们的生命与我们的来去同样微不足道。

这就是被遮蔽的认同,在诸多的信仰之外,在时间的消逝之前,悲悯虽然短暂,但却是伟大的瞬间。我释然。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12-7-11 09: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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