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根冰冷的铁轨

那两根冰冷的铁轨
武志强


　　有人对我说：“你在铁路上，为什么不写写铁路呢？”我说我写不出来。这是真话，关于铁路，20年来，我真的写不出什么，20年贯穿我的只有失败和幻灭。我的情感在此已经丧失殆尽了。
　　那两根冰冷的铁轨就从我胸膛穿过，穿得我鲜血淋漓，痛苦不堪，照例说，我应该是熟悉它的，因为我就在铁路上班，天天都走在铁路上，但是这份熟悉只是表面的，停留在表面的目光容易让人的感觉变得麻木和迟钝。
　　我又不承认我熟悉铁路，感觉那两根铁轨是那样冰冷和陌生，我只是熟悉我自己，关于铁路真的不知道什么。铁轨是什么呢？是延伸的火车，是延伸的道路，是铁石心肠的坚硬，是没有温暖的冰冷。
　　我就在这冰冷中，欢笑是别人的，我没有欢笑。有一次我试着笑了，结果笑出一地寒霜。无数的人歌颂铁路，不知那歌颂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反正我是没有歌颂过，因为我身在其中，歌颂不出来。那两根冰冷的铁轨就从我嘴里伸出来，我无法歌颂。
　　陌生的铁路，冰冷的铁轨，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敌人，你是我摆不脱的梦魇。你只增加了我对命运的敌视和仇恨，这敌视和仇恨反过来又让我热爱自己，近乎疯狂般的热爱，就像是一方抛弃了它，另一方更要接纳了它。人是磨练成的吗？我更相信生活的无奈和出自天性的部分。我们本来不应该在这里交集，但交集还是发生了。接下来就不是我所能左右和改变的了。
　　陌生的铁路，冰冷的铁轨，我们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甚至就是敌意。我常常能感到自己敌意着它，用我那双渐渐熄灭了热情的眼神望着它，它在我身边，感觉也是那么遥远。20岁的时候，来到铁路，我就发誓要征服这两根铁轨，20年后，我非但没有征服那两根铁轨，反倒被那两个铁轨给征服了，我成了它驯顺的奴隶。但它征服的只是我的肉体，在我的精神意志上我一直以冷漠的眼神看着它，那目光里含着敌意，我把我微驼的肩背看作是长久抵抗它的结果。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在内心里就不会屈服一天，我内心的抵抗意志就一天都不会停止。
　　走在那两根冰冷的铁轨上，我曾因自己的无能和无力哭泣过，而且不止一次孤独哭泣，但哭泣不等于我屈服，哭泣只是因为我绝望，哭泣只是因为希望的破灭。曾经很想以世界上最美最亮丽的词汇来赞美那两根铁轨，但我就是赞美不出来，因为我的内心里没有为铁路储存这样的词汇。对于铁轨，我只有哑默。
　　那两个铁轨是冰冷的，我的内心也是冰冷的，而且我想，它给过我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赞美它呢？赞美是别人的事，如果他们愿意赞美，不管他们出自真情还是假意。那是两条闪着寒光的铁轨，我内心里刻骨的痛就来自这里，现在，它比道路两旁的残雪更寒冷。寒冷到有痛感时，那寒冷就已经说不出来了。那两根铁轨是刺，刺得我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不说，面对那两根冰冷的铁轨，我什么都不说，我说了吗？没有，我说了这么多，但不是在说铁轨，铁轨只不过是个幌子，我是在说我自己，说我自己的时候，再多的话都不嫌多。
　　每天走在铁路上面，我常常用这样的眼神，敌视着这两根冰冷的铁轨，它们向前延伸，没有个尽头，就像一具冷血动物。我这样的敌视还能坚持多久呢？我对自己说：“你必须坚持下去。只要你坚持了自己，它就打不败你，永远打不败。”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2-1-5 16:04 编辑 ]